第一百一十九章 春風不憐花,人間自少年(2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2530 字 9個月前

一個在世人驚歎的目光裡走過來的少年,自然是帶著驕傲的。

萬物之美,都是值得驕傲的。

所以劉春風曾經既以自己天賦卓絕而驕傲,也以自己容貌俊逸而驕傲。

周在水大概明白了什麼。

劉春風站了起來,站在簷下,靜靜地看著院外風雪。

“京兆尹那邊的動靜怎麼樣?”

滿院風雪的意味瞬間自閒適變為了凝重。

周在水同樣站了起來,輕聲說道:“京兆尹府上已經讓人送來了一些信件,應當便是太一春祭的一些布置與細節,我去取來。”

劉春風淡淡地說道:“不用了。”

周在水愣了一愣,說道:“為什麼不用了?”

劉春風平靜地說道:“其實哪怕他不寫那些東西,我也知道太一春祭會在哪裡。”

周在水卻是反應了過來。

是的。

道門之人身負道韻,而道韻,曆來便是與巫鬼冥河之力極難相容的存在。

太一春祭,所祭的是東皇太一,古楚至高神鬼,那樣一處祭祀之地所在之處,自然冥河之力無比濃鬱。

身為人間四疊道修的劉春風,自然不可能感受不到。

“所以.....”

“所以隻是為了讓世人知曉一些動靜。懸薜院不能做孤流,我們必須背靠世人。”劉春風淡淡地說道,“京兆尹大人在假都多年,雖然今年因為某個人的事,落了一些不好的名聲,隻是他是什麼樣的人,世人自然清楚,九司是陛下的,而京兆尹才是假都的,一個活躍在世人眼中的老大人,自然比九司的作用要大得多——當世人看向京兆尹,便會看向懸薜院。”

這也許便是那一車臘肉最大的意義。

逼迫京兆尹在世人的目光裡,做出某個長久以來搖擺不定的抉擇。

人心向背,未必勝於神鬼時代的餘威。

隻是終究可以為懸薜院帶來許多的好處。

一如千年來懸薜院所做的那樣——以文化之天下,與神鬼爭奪古楚大地的信仰。

劉春風說得很是平靜。

“明年開春之後,提前進行院裡春招,同時將本應延後至明年二月的大風春考在春招之後舉行。”

“然後呢?”周在水看著身旁的那個年輕人問道。

“讓京兆尹給另一份九司之人名單,他知道我們要的是什麼。”劉春風平靜地說道,“九司安穩的待在坊裡很多年了,是該換一些人了。”

周在水怔怔地站在那裡。

是的,京兆尹之事,自然遠不止世人,同時也在看著假都九司的動靜。

在京都成為槐安陪都之後,三公便不複存在,陪帝之下,便是九司。

大風春考會擇優入仕,但是往年時候,往往不會有人在九司之中進行這般聲勢浩大的換人之舉,畢竟隻是陪都,許多東西是名存實亡的。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

黃粱正在與槐安割離,九司之位,無疑是極為重要的。

往年懸薜院從來不過問那些學子入仕之事,隻是今年大概不一樣了。

“樓上的人看著的。”

周在水輕聲說道。

劉春風平靜地說道:“神女大人是自信且自負的,她的目光,其實一直都在槐安。而陪帝陛下......”

劉春風看向那處高樓,緩緩說道:“陪帝陛下會說好。”

周在水無比歎惋地站在簷下許久,而後收拾著碗筷。

“我知道了,我會去通知文華院那邊的。”

劉春風沒有再說什麼,一些故事自然是簡單的。

周在水拿著碗筷走到了門口的時候,卻又想起了什麼,回頭看著劉春風說道:“你肩頭有一些汙漬。”

劉春風轉頭看著自己的肩頭,青白二色的衣裳之上,一滴油汙自然很是顯眼。

不過劉春風並沒有在意。

汙漬也許確實是不行的。

但那隻是因為汙漬老了。

汙漬才始落在肩頭的時候,自然是鮮亮的,動人的。

......

曾經在黃粱極南戍海數十年的老頭子在細雪裡坐在山道石階邊的樹下,一麵提著那個夜壺一樣的酒壺,一麵拿著一些帶著焦色的鍋巴,在那裡津津有味地啃著。

細雪小鎮,遠來琴瑟之風,自然很是安逸。

大爺戍海一輩子,自然得享受享受。

那些石階下逼仄的巷子裡傳來了一些腳步聲。

老頭並沒有在意,隻是做好了隨時用自己那結業於懸薜院卻吹了數年海風很是口鹹口臭的嘴巴罵人的準備——畢竟巷子裡的那些人天天擔心自己喝多了死在附近,給他們帶來麻煩,時不時就要上來騷擾一下他。

隻不過走上來的人倒是讓老頭愣了一下。

看著那個白衣劍修眼睛上蒙著的那一圈白衣。

“你什麼時候瞎的?”

雖然這句話很像罵人的話,但是老頭卻說得很是誠懇。

畢竟和這個槐安人那日還算聊得開心。

除了這小子固執地把自己的酒壺當成夜壺。

張小魚在山道上坐了下來,倒是很平靜地說道:“前不久。”

老頭很是惋惜地看著這個雖然談不上有多俊朗但是終究眉眼乾淨的年輕人。

“怎麼弄的?”

老頭惋惜地問道。

張小魚歪了歪頭,說道:“我看了一些人間。”

“?”

“然後發現人間真的很好看,有青山綠水,有高山風雪,有山穀琴瑟,有小鎮炊煙。”

張小魚笑了笑,繼續說道,“我發現那畫麵太美,所以我不敢看了。”

老頭子愣了很久,收起了那些惋惜的情緒,啃著手裡的鍋巴,喝了一口酒,說道:“你們槐安人還真是他娘的奇奇怪怪。”

張小魚輕聲笑著,說道:“我在槐安的時候,總是聽到人們說——他們黃粱人總是神神鬼鬼的。”

老頭子皺了皺眉頭,看著手裡的酒壺想了想,說道:“黃粱卻是有人神神鬼鬼,但不是所有人都神神鬼鬼,你看我,我應該也算是一個唯物主義的信徒吧。”

張小魚笑著說道:“是的,所以槐安人有些是奇奇怪怪的,但不是所有人都奇奇怪怪,你看我.....不好意思,我就是奇奇怪怪的那些人。”

老頭子很是開心地笑著,丟了兩塊鍋巴,丟到張小魚懷裡。

張小魚摸了摸懷裡的東西,倒是愣了一愣。

“您老人家牙口好啊,這麼大年紀了,還喜歡啃鍋巴?”

老頭呸了一聲。

“誰他媽愛吃鍋巴,我是喝蒙了,把飯燒了,隻能啃鍋巴了。”

“哈哈哈哈。”

開心地笑著的人又變成了張小魚。

張小魚也啃起了鍋巴,大概太硬太乾了,又伸手找老頭要著酒。

老頭把酒壺遞了過去,而後神色古怪地看著那個蒙了眼睛的白衣劍修,很是乾脆地喝著酒。

“怎麼今日不怕它是夜壺了?”

張小魚坦然地說道:“因為我看不見了,所以嗅覺會更突出一些,嗅到了它是酒就行了,不過我還是得說一句,苦芺泡酒,比尿還難喝。”

“去你娘的。”

老頭笑著把自己的酒壺奪了回來,很是寶貝地喝著。

張小魚坐在山道細雪裡啃完了鍋巴,而後站了起來,背著那個空空的劍鞘,向著山道之上迎雪而去。

老頭在後麵看著張小魚的背影,很是好奇地問道:“快過年了,你去哪裡?”

張小魚停了停,靜靜地站在山道上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我去接我的劍。”

“你的劍,去哪裡接?”老頭一直以為張小魚的劍鞘隻是一個擺設,倒沒有想過裡麵確實會有劍。

畢竟槐安人奇奇怪怪是固有印象。

“我不知道,但我把它留在了明年,說不定走著走著,就遇見了。”

白衣劍修如是說道。

雖然已經看不見人間,但是依舊安安穩穩地在山道上走著。

白衣迎風勝雪,隻是有許多黑色的汙漬,像是一條被許多人淩亂地踩過的山道。

就像張小魚腳下的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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