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曲明提起了爐上的那個酒壺,笑眯眯地看著胡蘆說道:“你要先偷偷喝一點嗎?”
胡蘆歪著頭想了想,說道:“那就喝一點吧。”
梅曲明抬手摘了一片風雪,化作了一隻酒杯——其實他並不想這樣做,他更喜歡去找一隻杯子來,但是很顯然現在大概不會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去劍宗裡找一隻杯子。
於是便少見地用了一些劍意,將一些雪色化成了酒杯。
倒了滿滿地一杯酒,遞給了胡蘆。
胡蘆倒也不含糊,拿起冰冷的杯子,喝著溫熱的酒水,直接一飲而儘。
少年酒量自然不是很好。
於是臉上很快便有了一些潮紅之色。
飲一些酒,自然能夠讓人快樂一些。
於是少年的神色漸漸有些飛揚起來——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模樣。
二人回到三池的時候,師兄們確實已經等了有段時間了。
薑葉挑眉看著梅曲明手中那一壺熱好的酒,說道:“不是說沒有買嗎?”
梅曲明哈哈笑著,把酒壺放在了桌上,說道:“先前打牌去了,忘記其實我買了的了。”
“......”
不過一眾師兄弟們看著神色好了許多的胡蘆,倒也沒有說什麼。
自然能夠猜到梅曲明的一些想法。
眾人才始真正落座,一人倒了一杯酒。
人間便喧嘩了起來。
萬千熱烈的聲音如同海潮一般自這座繁華的古城之中,隨著風雪向著這處園林之中而來。
漫天煙火炸開,便是風雪都被那些光芒覆蓋了過去。
小少年胡蘆倒了新年的第一杯酒,隨著師兄們一同站了起來,臉上帶著紅暈,好像忘記了很多的東西一般,很是燦爛地笑著。
“師兄,新年快樂!”
......
其實小少年內心最多的,是自責與悔恨。
......
草為螢笑眯眯地坐在那處細雪屋脊上。
帶來了那場細雪的少年今晚自然沒有來,但是那場雪還是留了下來。
隻是無論是草為螢還是南島,二人都沒有提及過這場因為少年內心驚雷化作細雪,而帶給鎮子的一場雪。
也許是心知肚明。
也許純粹是忘了。
人有時候記性太好,有時候總難免記性不好。
南島也許在跳下屋脊之前,想過這個問題,隻不過話題走向了那條烤魚,於是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過草為螢並沒有在意。
人間過年,自然要有些雪,才有著足夠的年味。
假如南島沒有給小鎮帶來這場雪,想來他也會想辦法讓鎮子裡下一些雪。
總有些歲月久遠裡模糊的畫麵。
是小少年坐在簷下爐子旁看著雪,而廚房裡漂著各種魚肉香氣的記憶。
爐火是紅的,燈籠是紅的,門前的楹聯也是紅的。
一切紅紅火火,又在那些雪中變得朦朦朧朧。
草為螢這樣想著的時候,那片第一次過年卻並不生疏的小鎮,那個少女又安安靜靜地在雪裡走了過來。
應該已經吃完年夜飯了,所以沒有提什麼東西,那些灑落人間的細雪,也不需要打什麼傘,隻是背著手在長街上腳步輕緩地走了過來。
“你還在這裡看著嗎?”
少女停在了不遠處的街頭,抬頭看著草為螢問道。
草為螢微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是的。”
少女靜靜地看著草為螢,看著他手裡的那個酒葫蘆,也看著一旁堆積在屋脊上的一些魚刺,而後很是訝異地說道:“你吃了魚?”
草為螢點著頭說道:“是的。”
少女笑著說道:“我們也吃了魚。”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是的,這很好。”
“但我們為什麼要吃魚呢?”
草為螢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因為這是一種美好的祝願,吃魚,就代表著今年有盈餘,人間有時候過得很苦,經常吃不飽,所以便會有了這樣一種祈願。年年有魚,年年有餘,因為有餘,明年才能不受饑寒之苦。”
“過年是一件很講究的事情,譬如吃魚,譬如吃湯圓,譬如過年關貼春聯。”草為螢微微笑著,“那是人們在苦痛裡掙紮而出的美好期望。”
少女很是認真的聽著。
人間第一次過年,是突然之間,越過了一個漫長得如同千年的春日,然後就要跨越到另一個春日,鎮上人們對這件事情好像很是熟稔,但是卻總有許多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去做。
草為螢低頭看著長街細雪燈火站著的那個少女,輕聲說道:“所以人們相遇的時候,還要互相祝願——新年快樂。”
少女眼睛亮了起來,又向前走了幾步,停在了那處屋脊下,仰著臉看著屋脊之上坐著的那個青裳少年。
“昨日的你說的那個問題,我已經想好了。”
草為螢微笑著說道:“是什麼?”
“是木子花。”
“木子花?”
少女仰著臉,又很是肯定地點著頭,很是期盼地看著屋脊上的那個青裳少年。
草為螢喝了一口酒,而後輕聲笑著看著細雪長街上那個期盼的少女。
“很好的名字。”
木子花有些失落地低下頭去。
她想要聽的自然不是這一句。
隻不過屋脊上坐著的少年又繼續輕聲說道:“新年快樂,木子花。”
木子花重新抬起頭來,笑意吟吟地看著簷上的青裳少年。
“新年快樂,草為螢。”
小鎮的人們還沒有學會放煙花。
但是鎮上的雪夜之中,卻是莫名地開始綻放著許多絢爛的光芒,傾灑在那些環繞小鎮的劍湖之中,倒是無比的溫暖與明亮。
木子花轉頭怔怔地看著那些在天空點燃的光芒。
“那是什麼?”
草為螢輕聲說道:“那是我記憶裡人間的新年夜空的模樣,世人把他們叫做煙花,以後你們也可以做些這樣的東西。”
木子花眼睛裡光芒灼灼。
“鎮子裡會做這樣的東西嗎?”
草為螢想了想,說道:“也許會的,假如有人開始想著煉丹長生,然後一不小心爆炸了,他就會發現一些神奇的東西。”
草為螢一麵笑著,一麵看著天空的那些煙火。
確實是很神奇的東西。
木子花看了許久,而後轉過了頭來,看著草為螢說道:“我們還有什麼需要學會的嗎?”
草為螢想了想,說道:“你們需要記住這個日子,這是一段新的歲月的開始,譬如開始紀年,開始算著月份——譬如現在,我們可以把它稱之為木子花一年,正月初一。等再過一年,我們就可以把它叫做木子花二年,一路延續下去,於是歲月便有了名字。”
木子花認真地點著頭,隻是也許又想起了一些問題,看著草為螢說道:“那麼在木子花一年之前呢?”
草為螢喝著葫蘆裡的桃花釀,想了很久,認真地說道:“你們可以把它們叫做曆史。”
木子花睜大了眼睛,輕聲說道:“曆史?”
草為螢微微笑著,說道:“是的,曆史,是一切從混沌裡終於開始清醒過來的曆史,在曆史裡,你們第一次學會了種植,釀造,交易,第一次擁有憤怒,第一次擁有,愛。”
木子花於是第一次體會到了這樣一個詞的重量。
這個小鎮風雪街頭的少女,怔怔地看著屋脊上坐著的那個少年臉上那種迷人而溫柔的笑意。
她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
也是在那個笑意裡,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個青裳少年與這個小鎮的那種親密與疏離——他好像一直都在鎮子裡,又好像從來都沒有在過。
也許在很多年後,當鎮子裡的孩童問起那樣一個關於曆史的故事的時候。
那時的她會這樣說——
.......
公元前我們太小\/公元後我們又太老
沒有誰見過\/那樣一個真正美麗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