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城的小少年胡蘆,大概打死都想不到,當初在墓山之上想到陳懷風把南衣城都帶壞,全在喝枸杞茶的事,落在了青天道之中,會是如此重要之事。
或許是道門之人,經曆過當年古道門的那些人間大修修到頭來,一生困鬱,選擇將自己溺死在洗臉盆中之事後,會比劍宗想得更多一些。
在懸薜院中,某個曾經出身於青天道的五先生,也與某個來自黃粱的先生,說過類似的話。
陳懷風沉默地坐在那裡。
他隻是一個相對於世人而言出色的修行者,但是放入修行界上層,無疑不是那麼出彩的。
隻是無論是當初懸薜院裡那個劍崖前輩,還是現而今的白玉謠,似乎總是很看好自己。
這個三十二歲的劍宗弟子坐在那裡,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便想起來了很久以前自己對師弟們關於自己的名字做的解。
陳舊的懷念,少年的風。
而不是懷抱人間風雨的陳懷風。
所以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陳懷風並不知道。
關於白玉謠的這個要求,也許過於驚駭,陳懷風也無從作答。
所以這個劍宗弟子隻是回過神來,神色複雜的看著麵前溫婉淡雅的女子,而後行了一禮,站了起來,沉默不語地穿過了飄散著寧神香氣的竹室,重新站在了細雪的大湖旁邊。
滿山細雪,一湖清靜。
那柄長劍插於湖畔,已經落了不少的風雪。
陳懷風將劍拔了出來,緩慢的細細地擦去了劍上的雪色。
“道聖說過,有生便要有死。”
三十二歲,渴望在人間娶媳婦安家生子的劍宗弟子想起了去年的時候,與卿相在南衣城頭的對話。
他並不是一個渴望長生的人。
“慢慢生,徐徐死。”白玉謠在竹屋裡輕聲咳嗽著,想來方才陳懷風在的時候,其實她也壓抑了許多傷勢,安神湯也許有些止咳的效益,但是不會那般明顯。
“給世人更漫長的時間去思考很多東西,自然不會違背道聖之言。”
陳懷風抬頭看著人間細雪。
“這樣算是為天下先嗎?”
白玉謠輕聲笑著,說道:“不為天下先,是不爭之意。為蒼生謀長生,如何能算是爭?”
陳懷風輕聲說道:“不與人爭,與天地爭。”
“與天地爭之事,誰都可以說,唯獨劍宗之人不能說。”
白玉謠的聲音很是柔軟,隻是意味並非如此。
陳懷風沉默了下來。
是的,大道現世兩千多年。
道門不與天地爭,而劍宗一直在爭。
磨劍崖便是那樣一個地方。
槐帝,青衣。
所以劍宗自然永遠沒有理由去駁斥與天地爭之事。
“觀主從哪裡看得出,養生與長生有關?”
白玉謠的聲音依舊寧靜:“我看不出來,但綿綿不絕生生不息者,自在於蘊養二字。”
陳懷風沉默了下來。
士為知己者死之語,人間自然曆來便有。
當竹舍裡的那個溫婉的人間大修誠懇地叫著他先生的時候,他自然也有過萬般動搖。
所以他才會起身,離開了竹舍,重新立於風雪湖畔。
道門之人向劍宗之人問養生清修之道,也許是極為荒唐的。
隻是當今人間,大道現世不過兩千多年,中間還經曆過數次令人間曆史倒退的大亂,萬般茫然,不過都是走在求索之道上而已。
所以下者攀爬,中者尋道,而上者坐觀。
陳懷風的思緒有些混亂,所以他在竹屋外站了很久,抱劍轉身再行一禮。
“懷風需要再想想。”
“無事。”
白玉謠在竹舍之中輕咳著。
“青天道明日會將嶺南之事應承下來。”
之所以不是今日,因為今日大年初一。
談好事而不談壞事。
陳懷風沒有再說什麼,抱著劍穿過了那條湖上雪橋,走入了一片山雪之中。
......
大年初一的清晨。
當山裡有人還在喝茶閒談的時候。
許春花便已經提了一些熱的飯菜過來了,一麵將那些東西擺在了陳鶴引以為傲的詩詞之上,一麵搖醒了正在輪椅裡裹著一床大花被子睡得正香的陳鶴。
“彆睡了,我給你帶吃的來了。”
陳鶴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一麵說著多謝多謝,新年快樂過年好,一麵揉著眼睛,倒是毫不客氣的就開始吃了起來。
大概因為昨日煙花放得太多,導致今日雖然雪停了,但是四處還是霧蒙蒙的模樣,倒還不如下雪那般清晰。
不遠處的街頭有著人們的走動聲,交談聲拜年聲,唯獨不見人影。
陳鶴一麵啃著一隻雞腿,一麵想著煙花雖然是個好東西,但仔細想想,好像又不是那麼好。
不過他也沒有去管這些東西。
吃完了許春花帶來的飯菜,這才看向一旁這個女子,許春花依舊穿著小花裙,撐著小白傘,隻不過大概換了一身了。
陳鶴有時候也是好奇。
這麼冷的天,他都直哆嗦,這姑娘就不冷的嗎?
不過他也沒問。
人間清閒之人,向來不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所以哪怕知道許春花一直停在這裡,八成是有事,陳鶴也沒問,隻是看了一眼,又打算打著瞌睡。
畢竟昨晚睡太晚了,如果不是那個叫做江山雪的道門弟子來把陳懷風拉走了,估計還有睡得晚一些。
熬夜當然不是大問題。
睡眠不足才是大問題。
隻是才始裹了裹被子,便聽見許春花在一旁很是惆悵地說道:“等會陪我去觀裡拜個年唄。”
陳鶴愣了愣。
北方還有這種習俗的嗎?
要給修行界拜年?
不應該修行界給人間拜年嗎?
許春花看著陳鶴縮在被子裡一臉疑問的表情,解釋道:“鎮上當然不用給觀裡拜年,隻不過我想上去問一些事情,隻好借著拜年的由頭了。”
陳鶴大概明白了什麼,大概也是自己昨晚多嘴的原因,導致這個小鎮姑娘打算上山問一問那個道人去哪裡了。
“我不去,我和他們不熟。”陳鶴很是懶散地說道。
和修行界搭邊,日後說不定有什麼麻煩。
“我也不熟啊,但你看你都喝了我家這麼多酒了,不得幫幫忙?”
許春花歎息著說道。
陳鶴隻是搖著頭。
而後突然便瞥見了一個道人在街頭走著,陳鶴抬手一指那邊。
“那裡有個觀裡的人,你可以去問下他。”
許春花轉頭看向那邊,確實有個道人在那裡走著,也許是在閒逛,也許是山下有熟人,打算買點東西去拜訪一下,正在朦朧霧氣的街邊走走停停。
陳鶴在那裡想了許久,才想起來昨晚陳鶴說的那個人好像叫什麼江山雪,又看著一旁有些猶豫的許春花,乾脆直接幫他把人叫了過來。
“江師兄!”
確實在街邊猶豫著買些什麼的江山雪轉過頭來,便看見了昨日和陳懷風飲酒過年的年輕人在那裡朝自己招著手。
江山雪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還是疑惑地走了過去。
陳鶴指著一旁的許春花說道:“她有個小情人,是你們觀裡的某個弟子,前段日子跑丟了,想問問他去哪裡了,日後好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