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孤獨尋梅而去。
南島倒是自顧自地笑了笑,而後便想起來了一件很尷尬的事。
伍師兄讓他帶走的小白菜落在小樓裡了。
南島停下來回頭看了眼那處劍宗,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放棄了回去拿的想法。
畢竟已經走了很遠了。
嶺南依舊處於封山狀態。
所以南島自然不可避免的要去一趟聽風溪,與聽風吟道過彆後,再離開這裡。
路過當初那條走錯的岔路口的時候,南島卻是意外地看見了一個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少年。
狸笠。
南島一度以為瘸鹿劍宗的人應該是已經死完了,隻是沒有想到這個小妖少年依舊還活著,也許是因為當時不在宗裡的原因。
穿著橘色衣裳的少年正抱著一壇酒在路上走著——也許是因為當初那個來自崖上的人囑托的緣故。
他去附近的劍宗之中,買了一壇酒,打算過去灑在那蓬雜草裡。
雖然很多東西都已經不在了。
隻是人生自然要繼續下去。
狸笠也看見了那個撐著傘的少年,隻不過有些心不在焉,倒是沒有想起來這般眼熟的裝扮,是在什麼時候看見過。
隻是當小妖少年打算就這麼擦身而過的時候,那個少年卻是很是誠懇地看著自己說道:“節哀。”
狸笠心想誰家大過年的,說這種話?
不過看著那個少年誠摯的眼神,狸笠也沒有好意思罵人,而且這小子背著兩柄劍,一看就不好惹的樣子。
狸笠還是抱著酒壇側身點了點頭。
“多謝。”
也許是兩個少年說的話都有些怪異的原因,說完了之後,二人倒是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彼此。
大概也是有些尷尬,狸笠匆忙地轉過身,打算回到劍宗去。
隻是身後的少年卻又叫住了他。
“等一下。”
狸笠回過頭,隻見那個少年已經彎下了腰,似乎正在地上撿著什麼東西。
直到撐著傘的少年直起身子來,狸笠才看見了一封本該好好的待在自己懷裡,卻因為抱著酒壇子,弄得衣裳有些亂,從而掉落了下去的信。
狸笠匆忙走回去,一麵說著多謝,一麵空出了一隻手就要從少年手裡拿回那封信。
這一次的多謝顯然是格外真誠的。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撐著傘的少年神色卻古怪了起來,那封信也被捏在了手裡,狸笠倒是沒有抽出來。
一身橘衣的小妖少年疑惑地看著那人。
南島看著信封上麵的那個鼠鼠頭,皺著眉頭說道:“你認識鼠鼠?”
一個許久沒有被提過了名字重新出現在少年的耳畔的風裡。
狸笠縮回了手去,垂了下去,神色憂傷地看著那封信。
“是的。”
——我那時喜歡一個鳳棲嶺裡的小妖,當時想著每天打扮打扮,然後去和他一起看日落.....
南島驀然想起了這樣一句話。
又低頭看著手裡的那封信,信封是很新的,顯然是前不久才寫的。
南島想著那個孤獨地漂流在南衣河的小鼠妖,將手裡的信封遞了過去,看著麵前的少年問道:“你難道沒有去找過她?”
狸笠輕聲笑了笑,接過了那封信,重新好好地放進了懷裡。
“我去過了。”
“但是她已經死了。”
本是隨口一問,打算離開的少年停在了那裡,回頭怔怔地看著那個小妖少年。
......
陸小二坐在了潭雪邊,雖然雙手被樂朝天包得像是粽子一樣,但是隨著神海劍意湧出,身後溪午劍還是順遂出鞘,懸停在了自己身前。
隻是今日的陸小二大概有些靜不下心來,那柄劍懸浮了許久,還是沒有落向膝頭,隻是帶著微微劍鳴,不斷地穿梭在瀑流之間。
山雪之中,自然無比寂靜。
樂朝天很快便抱了他的琴來了,在潭邊坐下,抬手按在琴弦上許久,隻是遲遲沒有曲聲傳出,過了許久,樂朝天才轉頭看向不遠處看著風雪發呆的陸小二。
“你有很多東西放不下?”
陸小二茫然地轉過頭,看著樂朝天說道:“師叔在說什麼?”
樂朝天笑了笑,將手從琴弦上收了回來,攏在琴邊說道:“我見你一直在發呆。”
陸小二抬頭看著那柄飛梭在瀑流中的溪午劍,輕聲說道:“因為今日有些靜不下心來.....就像最初剛來山裡的時候一樣。”
樂朝天抬手掃著琴邊的一些灰塵——自從那日撫琴吐血之後,倒是許久沒有動過這些東西了,原本黑亮的琴身上,倒是沾了許多灰塵。
陸小二轉過頭去,看著這個坐在琴邊的師叔。
樂朝天掃儘了灰塵,指尖才有天地元氣流轉,將那些汙垢一並吹散,而後輕笑著說道:“我以為師兄這樣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值得你們不舍的地方,他安安靜靜地來,也安安靜靜地走,哪怕留在山裡的時候,也沒有過很多的言語,隻是在隨著山中之流而行而已。”
陸小二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南師叔性子如此而已,我有時候能夠感覺得到,他是在刻意地與人間疏離——因為他的那柄傘?還是傘下的東西?”
陸小二說著,有些猶豫,而後輕聲說道:“有句話,我說出來師叔不要笑我。”
樂朝天挑眉說道:“你想說什麼?”
陸小二抬頭看著雪霽之後的天空,緩緩說道:“我覺得師叔有些可憐。”
樂朝天靜靜地看著這個小少年。
“你與他說過這樣的話嗎?”
陸小二搖了搖頭,說道:“這樣的話自然是不能說的。”
樂朝天輕聲說道:“是的。”
潭邊沉寂了很久。
陸小二看向那個膝頭平靜擺著一張黑色之琴的年輕人。
“師叔應該是人間大修吧。”
樂朝天微微笑著說道:“你覺得是,那便是。”
陸小二皺了皺眉頭,說道:“什麼意思?”
樂朝天抬手重新按在了琴弦上,輕輕撥了幾下,有清脆之音在潭雪中躍動著。
“曲樂自娛,快樂朝天,隻此青山而已。”
陸小二依舊有些迷茫地坐在那裡,直到樂朝天將那句話說完。
“離開了嶺南,陸小二是陸小二,我是我,再無需在意你我之間師叔侄名分。”
陸小二沉默少許,說道:“那師弟呢?”
樂朝天輕聲笑道:“陸小三之事,是陸小三之事,他日後若隨我去人間閒走,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陸小二坐在那裡看了樂朝天許久,而後輕聲說道:“我好像明白了當初師叔那句‘我就是山’的意思了。”
樂朝天笑眯眯地說道:“是的,所以你做好了翻山的準備了嗎?”
陸小二的劍落了下來,安靜地落在了膝頭,照著一山之雪,泠泠作色。
“大概會準備好的。隻是師叔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就意味著,我是好人,你是壞人?”
樂朝天低頭輕撫著琴弦,倒是淡然地說道:“現在便說,為時尚早,這取決於日後世人如何看我。”
陸小二沒有再說什麼,橫劍膝頭,開始養劍。
小白瀑邊曲聲漸起,是許久未曾弄過曲子的樂朝天再度撫琴而唱。
潭邊撫琴,水聲清越,琴聲悠揚。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儘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裡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試問嶺南應不好。
卻道。
此心安處是吾鄉。
樂朝天一曲作罷,卻是惆悵地停了下來,坐在山雪清潭邊,轉頭安靜地看著滿山積雪。
他也許也曾想過讓這樣一個地方成為某個少年心安的地方。
隻是山雪裡那個少年的故事再度出現了偏差。
山中師弟自然是知道的。
隻是有些故事,總歸是要像風雪一樣落在少年肩頭的。
那是命運三尺。
所以那個少年去往人間之後,偶然有著的笑意裡,是否還能帶著嶺梅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