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一次,梅曲明沒有再寬容胡蘆,將少年從護欄上揪了下來,一把扛在了肩頭,而後向著人間劍宗的方向而去。
胡蘆掙紮了一陣,隻是什麼用也沒有,隻能在那些起起伏伏的傘沿下,呆呆地看著舟頭的那個少女。
也許是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她。
鼠鼠終於抬起頭來,烏溜溜的眼睛裡帶著許多的茫然,看著那個被劍宗師兄扛走的少年。
於是在細雪裡,在一片朦朧裡,二人越來越遠。
就像再也見不到了一樣。
胡蘆抽泣了起來。
繼而又揪住了梅曲明後背的衣裳嗚咽著。
直到最後,那雙黝黑乾淨的眼睛在雪色裡再也看不真切。
胡蘆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如此悲傷地絕望地嚎啕著。
就像再也見不到了一樣。
......
南島又重新回到了嶺南。
掉入南衣河中的鸚鵡洲在離開南衣城的時候,自然也沒有忘記帶回來。
一眾劍修都已經散去,各回各家,畢竟這依舊是大年初二。
陸小二也回去了,伍大龍和陸小小他們都沒有來,隻有陸小二來了,他需要回去把南衣城的事和他們說一下。
南島便留在了聽風溪邊。
雖然那一劍沒有真的落到自己身上,然而終究還是受了一些傷,需要好好休養一下。
好在風雪已經停了,這一處隻有許多的積雪還殘留著。
聽風劍派的人自然都還在附近,畢竟這裡就是聽風劍派的地盤。
顧山鴻與沉青苔那些小九峰劍宗的人也在。
南島與那些人,大多隻有一麵之緣,唯一熟稔一點的,便是聽風吟與顧山鴻二人。
隻是便是這些大多隻有一麵之緣,甚至都未曾見過的嶺南劍修們,在今日一齊下了山,去了南衣城,做了自己的後援。
南島在溪橋邊站著,沉默地看著眾人,大多數人他都是不知道名字的,隻有少數的幾個,譬如桑山月,譬如苑三舟。
一直過了許久,南島才在高山夜色裡,很是誠懇地向著眾人行了一禮。
“今日之事,很抱歉連累了諸位。”
就像名字一樣向來沒有什麼話的第一峰峰主沉青苔低聲說道:“小事而已,我們本就沒有什麼損傷,隻是耽誤了一些時間而已。”
南島很是愧疚地說道:“但是嶺南與人間劍宗翻臉了,這便是最大的損失。”
嶺南之地,向來被人間認為是環人間劍宗劍修聚落,是以嶺南雖弱,但是終究有著人間劍宗的名頭在南方,世人終究會給幾分麵子。
隻是今日之事發生之後。
世人不可能不知道發生在南衣城的那個故事。
自此之後,也許嶺南便是嶺南,人間劍宗便是人間劍宗。
哪怕千年前人間劍宗與嶺南也有過爭執,但那終究是槐安曆年間的故事,而且當時也未必算得上真正的翻臉,隻是嶺南想要下山,而人間劍宗不允許而已。
而大風曆一千零四年的大年初二,無數嶺南劍修落向了南衣城,與那些劍宗弟子們悍然對峙。
這樣的故事,自然不可能平和的解決。
然而無論是聽風吟還是顧山鴻,亦或小九峰劍宗的諸人,都是沒有什麼難過的情緒。
那個終日坐在溪邊聽風的劍修隻是略有遺憾地說道:“有些東西,自然終究要舍棄的,嶺南向來都是嶺南,不是人間劍宗的附屬宗門。有時候,我們想一想,也許正是因為千年來都活在人間劍宗的庇佑之下,才會導致嶺南一直未曾真正的在人間站起來過。就像古樹之下的雜草——遮天蔽日的大樹之下,草葉總是稀疏的,枯黃的,也許長得尚不足一寸之高。”
顧山鴻輕聲說道:“所以這樣一件事,對於嶺南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隻是也許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嶺南都無法像過往一樣,孱弱卻也有著底氣地去麵對許多東西。”
譬如當初西門帶刀在溪邊與聽風吟的那場談話一般。
不給嶺南麵子,就是不給劍宗麵子。
首要的,便是人間劍宗,而後才是遠方的流雲劍宗與東海劍宗那些地方。
而遠方的劍宗,未嘗不是因為人間劍宗,才會給嶺南一些尊重。
沉青苔看向人間山雪,倒是淡然地說道:“以前人間劍宗沒有從崖上落在人間之前,嶺南依舊沒有被人踐踏。”
這個來自曾經嶺南少有輝煌過的九峰劍宗的劍修,自然要更帶有一些沉靜的傲氣一些。
南島神色依舊有些蒼白,畢竟直麵了薑葉全力一劍,輕聲咳嗽著,撐著傘在溪橋上坐了下來。
聽風吟已經燒起了匆匆離去時還沒有完全熄滅的爐子,在上麵煮著酒,輕笑著說道:“,終究已經發生了,不如先喝點熱酒。”
溪橋之上自然坐不下這麼多人,沉青苔這些小九峰劍宗之人看著正在煮酒的聽風吟,搖了搖頭,說道:“我們還是先回去了,也許真會有人間劍宗的老師兄們上山來,還是要做些準備。”
聽風吟神色凝重地點點頭,說道:“好。”
沉青苔他們離開之前,倒是向驚鴻劍宗與聽風劍派都要了一些人。
畢竟除了那些零零散散的劍宗,便是他們十一個劍宗,撐起了嶺南,倘若沒有南衣城的事,嶺南巡山人自然是足夠的。
隻是眼下顯然有些捉襟見底。
於是便從這兩個地方要了一些人,前去巡守嶺南。
南島咳嗽了好一陣,不過狀態尚且還行,隻是神海裡的桃花,臉上花瓣鮮紅無比,像是血一樣。
畢竟他是以神魂方式存在的,拔出的道劍被毀,神海又受到劍意震蕩,桃花自然要傷得更嚴重一些。
聽風吟將酒壺取了下來,給三人一人倒了一杯熱酒,而後才重新將那壺酒放在了爐子上。
南島握著手裡的酒杯,而後看著很是安靜地喝著酒的二人,緩緩說道:“嶺南是怎麼知道我去了南衣城會發生一些事情的?”
聽風吟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因為我早就知道南衣河上的那個小妖死了,還有瘸鹿劍宗的那個小妖的故事。”
知道的多了,再將那些故事串聯起來,很容易地便可以猜到那個河上小妖的死因。
所以當有陣劍風之聲自瘸鹿劍宗附近吹起的時候,聽風吟便猜到了南島會去做什麼。
南島輕聲說道:“原來是這樣。”
傘下的少年自然能夠理解,為什麼聽風吟始終要將這樣一件事情瞞著自己。
所以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低下了頭,很是沉寂地喝著酒。
聽風吟看著沉默的南島,自然也不會去提這件事,隻是問道:“你還回天涯劍宗那邊嗎?”
南島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不了,今日在這裡休憩一日,明日我便離開嶺南。”
顧山鴻輕聲說道:“早些離開,也許能夠少一些麻煩。”
聽風吟歎息一聲說道:“沒用的,像這樣的事情,人間風聲傳得很快。”
所以哪怕南島再如何匆匆離開。
劍宗的師兄們,依舊會在那條向北而去的路上等待著。
從嶺南到東海,自然是一段遙遠的旅途。
除非南島可以找到天上鎮在人間東海的落點。
否則這樣一段路途,自然需要這個少年走上很久。
三人沉默地在溪橋上喝著酒。
聽風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卻也是在憂思之中擠出了一些笑意。
“倘若你這次真的能夠安然無恙地走到東海.....”
這個已經徐徐老去的劍修輕聲說道,“也許便可以天下知名了。”
自嶺南向劍崖,一路而赴人間之約。
倘若真的能夠走完。
自然便是天下聞名。
南島輕聲說道:“前輩真的便覺得我能夠順利的越過那些人間劍宗弟子們的阻攔,走到東海?”
聽風吟喝了一口酒,輕笑著說道:“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更何況,南島,你不是嶺南要的人......”
這個劍修看向了人間東海方向。
“你是磨劍崖要的人。”
顧山鴻卻是有些遺憾,緩緩說道:“是的,說到底,你終究是磨劍崖的人。”
南島握著酒杯看著嶺南夜色白雪的山嶺,輕聲說道:“但嶺南是我的故鄉。”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嶺南自然不是這個生長在南衣城外南柯鎮的少年的故鄉。
隻是,有些地方。
不是故鄉。
勝似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