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不相識。
不打不識相。
所以當那些彙聚在這處有著諸多巷子的明合坊之中的巫鬼之力開始湧動的時候,劉春風抬手豎至身前,口中默誦著道訣。
道文自春風之袍下流轉而出,化作了無數白色花瓣。
春風來,梨花開。
於是一線白花紛飛而去,這處被巫鬼之力所包裹的街坊,在夜色之中,如同一線長河,萬千梨花垂落。
於是昭昭晨光,灑落人間。
照亮了無數藏在黑暗裡神色凝重的麵孔。
手中巫訣尚且未曾頌唱完畢,當先之人便已經被一步踏來的曾經的春風少年,一拳捶在了麵龐之上。
萬千白花隨身而動,那些尚未形成的暮雪之色,被瞬間破開,有人悶哼一聲,痛快地交出了自己的大好頭顱,像是一個未曾成熟的表皮皺褶的果子一樣,滾落在街頭而去。
劉春風一腳踏破了那顆果子,一身道韻流轉,平靜地向前而去。
以當先之人的生死為拖延,終於有人唱完了第一訣術法。
這樣的速度比劉春風預想的要快很多。
所以他抬頭向著人間風雪看了一眼。
很快是意識到了什麼。
巫鬼之術來自禮神之術。
這樣迅捷的速度。
大概也是人間某個神女,大概離這裡很近。
也許正在安安靜靜地看著。
但是劉春風很是平靜。
神女很近。
人間更近。
這是一個恒久的道理。
劉春風安靜地看著那些撲麵而來的巫鬼之力,帶血的手掌再度掐訣豎至身前,微微用力向下一頓。
身側流轉的道文停滯了一刹,而後快速衍化著,化作了一道無比堅韌的道術屏障,如同春風撲麵,如同細雨濕衣。
道袍飄飄之中,好似無比柔軟,卻又萬般堅硬。
是謂動靜之理。
是謂剛強柔弱之道。
帶著歸去之意的巫鬼之術,穿過了整條長街,與劉春風交錯而去。
是鬼術覆巢。
隻是可惜的是,倘若這一術出自當初劍宗園林之中的公子無悲之手,那般帶著萬物摧折之意的下冥之術,劉春風自然不會這般春風得意跨越而去。
那樣的人已經死在了南衣城。
是以春風略有摧殘,那些流轉的道文便靈動地流轉著,切開了那些傾覆之力。
隻是有一必有二。
春風得意的道人才始越過那一術,向前走了一步,更多的巫術便已經成型,帶著頌唱之音,悍然而來。
這裡自然不止是某一個巫鬼道之人。
而是許多,被叔禾自南衣城帶回的巫師們,也許未必全都在此,隻是量變自然會引起質變。
劉春風眼前所見的風雪夜色,早已被諸多巫鬼之術所覆蓋。
有無數巫河自腳底湧現,而後彙成一條偌大的長河。
人間夜色已變。
風雪忽入冥河。
頭頂有著萬千鬼花盛放。
有通天之花正在搖落花粉,有越行之術穿行四周,有蒼山暮雪在巫河之上浮現,有撕裂之意自八方而來。
劉春風至此,終於落入了那些巫鬼道之人,合力而成的冥國之中。
神鬼在側,禮神之術倉促,一切隻是倏忽之間而已。
一身白衣挑染春風之綠的道人平靜地立於大河之中。
這樣的冥河也許聲勢浩蕩。
但是終究非出自一人之手。
雙拳雖然難敵四手。
但是劉春風作為人間四疊道修,他的拳頭,自然要比那些遠遊四周的巫鬼道之人要硬得很多。
手中道訣變換,一身元氣入體,萬千道文烙印於白衣肌膚之上,金光灑落,一身浩蕩道韻浮遊身周,開始不斷地與那些嘗試侵襲而來的巫鬼冥河之力蝕化著,散發著陣陣環狀擴散而去的泯滅波紋。
當道人開始道韻入體。
便代表著他們動真格了。
一如當初的大澤之中的柳三月,或者一拳一個靈巫的卿相。
道韻入體,劉春風在巫河之上一步踏出,而後一拳便落向某處以越行之術穿梭而來,嘗試以鬼術拘役乾擾心神的巫鬼道之人。
巫痕尚未落下,一拳已至,那個大巫自黑氣之中被一拳砸出,一身巫鬼之力被捶散,胸腔深深地凹陷下去,無數臟器被砸了出來,便是體內本源巫河,都被一拳砸碎,甚是狼藉。
隻是頹然墜落向冥河之中的大巫,在瞬息之後,卻又再度帶著一身冥河之力,神色驀然地重新自冥河之中爬了出來。
劉春風微微皺了皺眉頭。
目光落向冥河蒼山暮雪之後,那些通天之花之下坐著的那些巫師。
是招魂之術。
人間最為忌憚的,不是巫鬼之術之中的兩大奇術,洄流或是越行。
而是招魂。
一旦陷入其中,除非耗儘那些巫鬼道之人的巫鬼之力,否則便會死而複生,源源不絕。
這是連槐安人都明白的道理,劉春風身為黃粱人,自然不可能不清楚,於是當他目光落向那裡的時候。
身形同樣消失在那一處冥河之上。
修道的劉春風明白這個道理,修巫鬼的巫鬼道之人自然更清楚。
當劉春風的身影帶著道風消失在原地,拖曳著極為迅速的道韻軌跡奔向那裡的時候,那些頌唱著招魂之術的大巫們,同樣在身周之人的掩護下,帶著巫痕,挪移至了更遠處。
劉春風自然不是劍修,倘若他是劍修,也許可以趕在那些巫痕生效之前,越過那樣一段距離,出現在那些人身前。
但劉春風不是劍修,是道人。
所以他停在了那些通天之花之下,一麵抵禦著那些冥河鬼花的侵蝕,一麵抬起了一隻手,再度掐住道訣。
冥河天地色變。
有辰星破開暮雪天穹,帶著泠泠清光,照向人間。
觀星監天,而知星鬥運行之理。
星光照落冥河人間,其間開始出現無數環流痕跡,春風道人踏星鬥之痕而去,遊走之間,卻是倏然而至。
不是行走法門,而是道術。
懸薜院星移之術,作為曾經同時擁有過《人世補錄集》與《青牛五千言》的千年書院,倘若隻是喊著以文化之天下的口號,自然不可能發展得如此繁盛。
他們有著自我的道門之術。
那些巫鬼道之人俱是怔在了那裡。
劉春風的身影帶著春風白花,踩著燦然星光,出現在了一種頌唱著招魂之術的大巫身前。
那些大巫也許想要說些什麼。
但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倉促的沉默的質問裡,回應他們的,是道人的堅硬的拳頭。
一拳砸出個豐富多彩,一拳砸出個五彩繽紛。
招魂之術被破。
劉春風借勢將一身道韻擴散開來,那些通天之術,倒轉冥河,儘數在那些巫鬼道之人的短暫失神之中,被鎮破而去。
道人白衣帶血,在飄然之中,重新落入了風雪長街。
眼前的巫鬼道之人還想掙紮,卻也是被一拳砸在了腦袋上,頹然地倒了下去。
至於更多的藏在夜色裡的巫鬼道之人,則是在巫術被破之後,陷入了沉寂之中。
劉春風一身道韻散去,如同一個書生一般,安靜地穿過了整條長街,站在了京兆尹府前。
頭上燈籠鮮紅,也許本色,也許帶血。
他抬手叩門。
隻是當指骨觸碰到那扇大門的一刹那,劉春風腳下道風浮現,倏然向後退去。
一柄劍自門後刺了出來。
而與此同時,那些原本已經沉寂下來的巫鬼之術,再度在整條長街之中生出。
冥河再起,那些已經死在街頭的巫鬼道之人攀爬而出,於大河之上肅穆頌唱。
夜色深巷之中,那些巫鬼之音再度如同浪潮而來。
京兆尹府門緩緩打開。
那個老大人神色緊張地坐在院中風雪照壁之下。
而在門口,站著一個一身黑袍,神色冷漠的北方劍修。
葉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