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看著那個從門外走進來的人,皺起了眉頭。
他自然不認識那人。
甚至都沒有在鎮子裡見過那人。
隻是那種聲音有些莫名的耳熟。
那是一個女子。
大約二十歲,束著簡單的發鬟,眉眼生得溫婉,但是神態傲然,與東海劍修青椒的姿態頗為類似,穿著一身很是寬鬆的青綠色衣裳,樣式並不像世人常服,若是接上一截水袖,大概便可以登上戲台子。
南島看到了這裡,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鎮尾。
那裡已經沒有了咿咿呀呀的聲音。
鎮上的人一定是認得這個女子而且女子脾氣定然不是很好。
是以才會當女子走進來的淡然地說著那人是她殺的時候,那些喝酒閒坐的人們才會唯唯諾諾地附和著。
“殺得好殺得好。”
女子沒有再說什麼,站在將夜的小鎮客棧門口,長久地看著樓上的那個傘下少年。
南島依舊在看著客棧雨簷外的那個鎮尾。
客棧一樓喝酒的人們也注意到了這樣不尋常的一幕。
看了一眼那個女子,又抬頭看向樓上那個昨日才住進來的劍修少年。
“你莫非打算在這裡住到所有人都忘記一些東西?”
女子的語氣有些不客氣。
那種冰冷的意味,與那種偶爾在細雨聽到的咿咿呀呀的唱腔截然不同。
南島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那個女子,平靜地說道:“你是人間劍宗弟子?”
女子淡淡地說道:“有人的劍沒老,但是人老了,而且他不是很想參與進這些事情,所以這一次,是我出手。”
南島長久地看著那個門口的女子。
隻是可惜他什麼也沒有看出來。
女子見南島一直在那裡沉默著,轉身向著門外而去,頗有些諷刺意味地說道:“倘若這也不敢,不如一直在嶺南待著,嶺南奉你為晨曦星火,日後未嘗不能熬成一代大修。”
南島依舊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麵對著樓下眾人的異色,內心也許沒有什麼波瀾,隻是靜靜地喝著酒。
隻是大概也隻有坐在南島身後抱著劍的少年陸小二,才能看見那柄桃花劍鞘之上,偶然出現的一些細雪。
故事終了,眾人散去,南島背著劍重新走回了房間裡。
窗外雨霽小鎮街頭,一些燈籠的光芒裡,那個女子正在慢慢地走著。
也沒有回頭,徑直走回了院子。
大概確實隻是因為自己而來的這一趟客棧。
南島站在那裡沉思著。
陸小二猶豫了少許,看著南島問道:“師叔在想什麼?”
南島倒是心平氣和地說道:“我在想她為什麼要殺了那個天獄的人。”
陸小二確實沒有想到南島依舊沒有去想自己的那些事情,不過他卻也好奇,於是沉思了少許,說道:“也許是可憐那個叫於清理的,要不就是她自己也是十二樓的人?”
南島輕聲說道:“誰知道呢?”
小鎮夜色街頭很快多了那天獄的四人,大概也是從鎮民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又去了一趟鎮尾的那個院子。
隻是很快便出來了,什麼動靜也沒有,最後離開的時候,將那個天獄吏的屍體在鎮外用劍火燒了,用壇子裝著,也許是帶回了山月城去了。
夜月清輝裡,一切都冷清了下來。
客棧裡隱隱約約地,又聽到了那種咿咿呀呀的聲音。
陸小二坐在那裡聽著,輕聲說道:“這個女人真是奇怪。”
南島沒有說話,隻是抬頭看著鎮子兩邊的高山。
陸小二看著一旁自己的師叔,卻是有了一些很是奇妙的想法。
“你說我們能不能像草為螢前輩那樣?”
陸小二的眼睛亮了起來。
南島轉頭看著陸小二。
“哪樣?”
陸小二輕聲說道:“送雪。”
南島愣了一愣,站在窗邊重新向著那些高山看去。
夜色裡一些極高的山嶺之上,依舊帶著一些月光中泠泠生輝的積雪,如同某種冬天遺失在人間的清冷之河一般。
南島看了許久,卻也是搖了搖頭,說道:“這裡又不是天上鎮,更何況,大概你也送不了那麼多的雪來鎮子裡。”
陸小二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眼睛裡光芒又重新暗淡下去,一籌莫展地抱著劍站在那裡。
二人看了許久,陸小二輕聲說道:“所以明日師叔你便要去那裡了?”
南島平靜地說道:“是的。”
隻是在喝了一口酒之後,南島卻也是有些惱意,眯著眼看著那個小院子說道:“但這確實是一件很讓人不爽的事。”
陸小二不解地說道:“什麼?”
“明明你自己也已經做好了要去做某些事情的打算,偏偏在那之前,有人來了,譏諷了一頓。於是你不管怎麼做,看起來都像是被脅迫著去做了一樣。”
陸小二看著南島的苦惱,倒是笑了起來,說道:“陸小三有時候也會這樣,師父要他去一些事,他打算玩一會再去,等到正打算去的時候,師父就提著掃把過來了。師弟每次說起這種事的時候,都氣得要死。然後就會搗一些亂。師叔你要不要也去搗亂。”
南島歎息了一聲,說道:“算了。”
陸小二沒有再說什麼,走到了一旁,開始解著另一隻手的布條。
手上的傷大概好得差不多了。
陸小二將右手的劍換到了左手,閒舞了兩下,又坐了下來。
南島看著一旁的動靜,問道:“你在做什麼?”
陸小二很是認真地說道:“明天我還是想去試試。”
南島看了誠懇的小少年許久,點了點頭,說道:“好,注意安全。”
陸小二嗯了一聲,而後便上了床,早早地休憩下來。
南島則是在窗邊坐下,神思進入了神海之中。
桃花的傷勢也平複下來了許多,畢竟接劍之時,桃花並沒有離開南島的神海,自然不會像上次那樣,硬接花無喜的攻勢那般嚴重。
南島的身影出現在風雪草廬外,站在那條小道上,看著桃花。
桃花自然明白南島想要問什麼,平靜地說道:“小道第一境,但是是青蓮境的劍修。”
南島輕聲說道:“所以她比青椒要強一些。”
“強很多,她雖然不是人間劍宗的弟子,但是卻也是修行的人間劍宗之劍。”
桃花坐在那裡,很是平淡地說道。
“更何況,你也聽見了,她會用那個老劍修的劍。”
南島緩緩說道:“所以你覺得我有多少勝算?”
桃花安靜地站在那裡,過了許久,才抬頭看向神海天穹——南島其實一直很好奇,他的眼睛在哪裡。
“看你願不願意鬆開手裡的傘。”
南島平靜地說道:“這樣勝之不武,畢竟不是生死之爭。”
桃花低下頭來,淡然道:“你如何知道不是?”
南島轉身向著那片道海走去。
“人間劍宗不是那樣的地方,畢竟做得太過了,會汙了這樣一個劍宗的名聲。”
桃花的聲音大概有些諷刺。
“是的,他們最多打斷你的一條腿。”
南島輕聲笑著說道:“是的。”
道海裡的元氣之水已經再度充盈了起來,遠遠看去,確實有了些海的模樣。
倘若不是十二月十五日那天,自己的神海突然燃燒了起來,點燃了太多的元氣用來鎮壓那些風雪劍意,南島此時大概已經入了踏雪境。
隻是禍福相依之事,向來如此。
在那些燃燒的神海與風雪的淬煉之下,南島的劍意之境比先前強了許多。
白衣之上,斜橋之下不遠。
這個走了一百多萬字才開始真正的去走人間的少年,便安靜地站在了道海邊,元氣溪流之中無數劍意貫遊而出,環繞在身周,在神海天穹之下,散發著冷冷清輝。
“函穀觀道典之中,曾經記載過,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桃花的聲音在神海之中響起。
“劍意之魚遇海方能更為茁壯,你如果平日裡比較空閒的話,可以將劍意浸入道海之中,會比在元氣溪流之中蘊養的效果好很多。”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那你怎麼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