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也有許多問題。
這是今日他沉默的原因。
神海裡的桃花正在端坐著。
南島的身影便在那片風雪外,安靜地看著桃花。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桃花的聲音平平淡淡地在風雪裡響起。
“但是一切過往,都如前塵。那是我的故事而不是你的。”
大概就像桃花與謝春雪所說的那樣。
桃花是南島,但南島不是桃花。
南島連自家父親,那個東海最好的鐵匠,什麼時候打過鐵,都不記得了,自然更不用說更多的東西。
南島安靜地站在那裡,看了桃花許久,而後緩緩說道:“但你有沒有在人間結下什麼仇家?”
桃花平靜地說道:“沒有,世人行走人間,很少能夠真正結仇,你之所以會發生這些故事,因為現在的人間正在向著亂流之中而去。”
桃花說著,大概也是有些感歎,因為南島也許是聽見了一聲歎息,隻不過桃花的臉上沒有五官。
所以南島也不知道那聲倏忽即逝的歎息,究竟是來自自己還是桃花。
“以前的人間不是這樣的,就像萬靈節之前那樣,萬般同流。”
巫鬼道安安靜靜地待在黃粱,妖族安安靜靜地待在人間,真正鬨騰一點的,也不過是天獄時而惹起的一些小風波,或者是一些河宗的人出沒在人間。
南島也是同樣想起了去年三月的時候。
是的,一切都像桃花說的那樣。
所以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卿相突然離開懸薜院?
還是更早一些,自己遇見了那個名叫李石的道人之後?
南島至今都沒有明白,當初南衣城自己被迫打得那一桌麻將,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惜南島並沒有看見在他離開之後,張小魚與李石在巷子裡發生的那個故事,以及一指之後,二人向背而去的畫麵。
否則他大概會更清楚一些。
南島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說道:“確實是的。”
二人相對著,許久沒有說話。
桃花輕聲說道:“看來你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南島平靜地說道:“當然。”
那便是謝春雪與他爹的故事。
桃花的聲音裡透著一絲古怪,說道:“但你想得太多了,都說了那是恩情之事,自然不會是你娘。”
南島倒也不尷尬,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
桃花繼續說道:“她的劍曾經斷過一次,那樣的劍要想修複如初,大概也隻有東海那個人間最好的鐵匠能夠做到。”
南島皺了皺眉:“為什麼?”
雖然這樣的一個為什麼其實含義不明,有著諸多意思。
但是桃花自然明白南島所問的是哪一種。
“她去過幽黃山脈極深處。站在了那片冥河順逆之流的分界點,對著那片冥河出過劍。”
於是毫無疑問的,她的白雪之劍斷在了那裡。
桃花平靜地說道:“大概真正的上層修行者,與世人之間的差異便在於,當愛侶遠去,世人會想到殉情,而他們會想著將他從冥河拉回來。”
但那是冥河,而不是人間的某扇大門。
連當年一己之力鎮壓人間的槐帝,都隻能勉強破開一個口子,更不用是謝春雪。
生死之事,在大司命那些神鬼之下的世人之中,依舊是絕對的。
哪怕你是叢刃,哪怕你是秋水。
南島輕聲說道:“聽起來應該是一個很感人的故事。”
桃花平淡地說道:“當然,但那是她的故事,與你自然沒有關係,更何況,她這樣的人,大概也不需要世人的感動,來勉勵自己。”
南島沒有再說什麼,遠遠地看了許久那些元氣渦流與溪流,神海裡的一切正在迅速地恢複著。
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這大概便是天地根大的好處了。
南島睜開眼的時候,發現陸小二已經吃完了烤魚下來了,就在一旁坐著,托著腮沉思著。
“雖然今日沒有釣到魚,但是我今日又看見了昨日的那個道人。”陸小二見南島睜開了眼,很是誠懇地說道,“他告訴了我怎麼去釣魚,明天我去試一試,說不定就能釣上來了。”
南島點了點頭,發現陸小二身上的衣裳有些濕,雖然方才在上麵吃烤魚的時候,烤到了一些,但是依舊有種潮潮的感覺。
南島於是把鸚鵡洲抽了出來,懸在二人之間,劍上燃起了劍火,在夜雨簷下,化作了一團烈焰,散發著許多的暖意。
陸小二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看著南島嘿嘿笑了笑,說道:“多謝師叔。”
雖然小少年自己也能點燃劍火,但是他的劍火自然還是微弱的,不能像南島的這樣。
陸小二烤了一陣火,身上的衣裳都乾得差不多了,大概也是有了一些困意,打著哈欠,拿起了自己的劍,向著旁邊的小屋走去。
“我先回去休息了,師叔。”
“嗯,好。”
......
陸小二雖然得到了道人傳授的技巧,但是第二日在湖邊釣了一日,還是沒有釣到魚。
一杆下去,沒有甩到魚,小少年便隻好繼續像昨日一樣,在湖邊枯坐著。
隻不過卻是驀然想起了昨日道人所說的,用劍意釣魚之事。陸小二又不免好奇起來,怎麼個用劍意釣魚之法?
今日等了許久,才在下午的時候,看見了乘舟而來的葉逐流。
這場春雨綿綿,依舊沒有停,葉逐流便在雨中兩手空空的來了。
陸小二正想問今日怎麼沒有釣到魚,但是突然想起了謝春雪的那句話。
你不能說我兩手空空。
於是很識趣的沒有問出來。
不過葉逐流倒是誠懇,看著小少年臉上欲言又止的神色,在舟頭坐下,帶了一些笑意說道:“釣魚的人空竿是常有的事。”
陸小二至此才輕聲說道:“我以為隻有我會一直釣不到魚。”
他兩個師叔也沒有釣到過魚。
不過陸小二也看得出來,在山裡的時候,南島是不想釣上魚來,免得成天被樂朝天煩。
至於樂朝天,大概是真的釣不上魚,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葉逐流淡然地說道:“除非一直沒有釣過魚,隻要肯釣,哪怕是空鉤,也會釣上魚來。”
陸小二想了想說道:“這便是前輩昨天說的運氣?”
葉逐流點了點頭,說道:“是的。”
陸小二有些哀歎情緒,在馬紮上坐著,傘外雨聲潺潺,不過倒是想起了一個問題,很是誠懇地看著葉逐流問道:“前輩可以告訴我什麼時候我才能釣到魚嗎?”
葉逐流微微笑著,說道:“這不是一個好問題。”
陸小二疑惑地問道:“為什麼?”
葉逐流輕聲笑道:“因為如果有些東西說出來了,有人大概就會惱羞成怒,命運就會不向著所言的方向走。”
陸小二腦海中靈光一閃。
“前輩的意思是,謝前輩是在放水?”
葉逐流眼觀鼻鼻觀心。
“我可沒有這樣說,你還是安安心心釣你的魚吧。更何況,能夠被一個這樣的大劍修垂釣一番,自然也是好事。”
陸小二轉念一想,好像確實如此。
畢竟劍意之境,除了慢慢蘊養,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上境劍修的劍意淬煉。
這也是為什麼磨劍崖的劍意,永遠高於世人的原因。
小少年誠懇地看著葉逐流說道:“那我呢?”
葉逐流笑著說道:“你也可以。”
“用劍意釣魚?”
葉逐流點了點頭。
陸小二將自己的劍意釋放了出來,看著葉逐流問道:“怎麼釣?”
葉逐流伸手指了指他的魚竿。
陸小二了然地將那些劍意附著了上去。
“纏繞在魚線上,而後去感知湖中的水流與魚。”
陸小二依言照做著。
劍是手的延伸,而劍意是劍的延伸。
陸小二閉上眼,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萬般寂然,連雨聲都開始漸漸遠去,光線是迷蒙的淺淡的,聲音是漣漪狀不斷擴散開的。
而後有魚一樣的東西出現在了視界之中,陸小二下意識地想要撲過去,於是他看見了自己的手,很是笨拙,很是短小,就像是一個少年有著嬰兒的手一樣。
雖然可以用可愛來形容,但是也可以用蠢。
那隻短小的手並沒有抓到那條魚。
因為在陸小二的手伸出去的那一刹那,那一尾有著魚樣輪廓的存在,突然變成了一把劍。
劍意淩厲。
陸小二倉皇地從這種狀態裡掙脫出來。
一身劍意萎靡地縮回了神海之中。
隻是他卻也能夠意識到一些東西。
紅中可以是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