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劍宗弟子都去了墓山。
譬如梅曲明,也譬如南德曲。
南德曲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
這個三十五歲的劍宗弟子背著行李正站在門口。
而劍宗裡,梅曲明同樣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向著這裡而來。
南德曲回頭看著走來的梅曲明,輕聲說道:“你真的要去問一問?”
梅曲明歎息著說道:“不去問清楚,我大概睡不著覺。”
“他已經不再是你我師弟了。”
“我知道的。”
梅曲明自然了然。
不止不是師弟,還是一個人間上層的大道之修。
“你不怕他殺了你?”
梅曲明低頭看著腳下的石階,張小魚修的石階確實很好。
“隻是沒有師兄弟名分,而不是沒有情分,我不信他真的會下手。”
南德曲沒有再說什麼。
二人都是要離開劍宗的。
隻是很顯然離開的理由是不同的。
南德曲需要去找到某個劍宗師兄的蹤跡,而梅曲明,則是在那封劍書之後,回去了二池,收拾著東西,要去人間找到張小魚,親口問一問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因為南衣城的人們都被驚動了,去了墓山的原因,是以此時走在長街上,便是春風都有了一些寥落之意。
二人一路向北。
哪怕當初因為南島之事,與嶺南劍宗鬨得並不愉快,但是此時都還是要去一趟嶺南劍宗。
一是再去確認一下。
二來。
那個聽人間風聲的劍宗,也許會知道得多一些。譬如張小魚去了何方,謝春雪人在哪裡。
雖然梅曲明說著師兄弟情分。
然而當他想著那封劍書之上的東西的時候,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南衣城。
沒人知道自己離開了某一個地方,便一定還能夠回來。
南德曲亦然。
尚早的春風裡,二人背對著青山,看了許久的南衣城,才轉身化作劍光離去。
......
南衣城的人們在墓山之事過去之後,才真正意識到懸薜院與人間劍宗接手南衣城是什麼意思。
不止是臨時城主府。
便是天獄,都被劍宗弟子接手了。
這是極其荒唐的事情。
過往的時候,人間劍宗哪怕臨時管製南衣城,也不會去動天獄這樣一個直屬於陛下的司衙。
但這也代表了一種決心。
任何人,都不要試圖在南衣城攪起風雨的決心。
今日的狄千鈞什麼反對的意思也沒有。
或許也是在卿相的神色裡,察覺到了什麼,很是沉默地交出了天獄的掌控權。
至於西門。
西門並不在南衣城。
聽說是去北方了。
劍宗弟子們在離開了墓山之後,便沒有再回劍宗,而是帶著劍走在了南衣城街頭。
去了牌館裡,而不打牌的劍宗弟子,無疑是極有威懾力的。
薑葉此時便在城南的某家牌館裡。
館中無人,大約是被請離了。
那個曾經乘舟去城北劍宗問過的那個妖族此時便坐在薑葉的對麵。
桌上的牌局還沒有結束,看得出來某個突然離開牌館的人應該很是不舍。
因為他的牌確實很好。
但是薑葉今日沒有什麼心思去看那些牌。
正如先前與卿相所說,世人自然會猜出許多的東西。
這是作為預防之舉的必然之事。
薑葉亦是看出了什麼,在離開墓山之後,便來了這裡,推開牌館的門的時候,尚且有一些人正在打牌。
而這個牌館老板卻是已經做好了離開南衣城的準備了。
薑葉把劍放在了某張牌桌上,於是那些打牌的人便安安靜靜地離開了。
牌館老板沒有離開。
哪怕他是可以媲美小道境的人間大妖,但是薑葉既然來了,他自然便走不掉了。
人間隻有小妖大妖。
小妖是入道成道,大妖便是小道大道。
薑葉雖然也不是大道,但是作為九境劍宗弟子,自然是人間上層戰力的存在。
牌館老板坐在牌桌前,看著那些沒有打完的牌局,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我記得張小魚還在我這裡打過很久的牌,也欠了一些錢。”
薑葉並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他。
牌館老板雖然是妖族,但是有個很是人間氣的名字,叫做丁之海。
自然不是所有妖族都叫做什麼卻冉非穀狸笠鼠鼠。
活在人間當然要有一個和世人一樣的名字,才不會顯得另類。
丁之海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看師兄的樣子,故事應該便是我所猜到的那樣了。”
薑葉平靜地說道:“你更應該看到我們所做的事情。”
這個劍宗師兄低頭看著桌上的青菜劍。
“我們自然承認,劍宗與人,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有時候,二者不是完全一體的。我可以去賣菜,也可以在劍宗裡修行。賣菜這樣的東西,與劍宗二字自然是無關的。如果某一天,我薑葉昧了良心,賣了一些壞的菜給世人,他們也不會覺得這是人間劍宗要賣壞的菜給世人。”
“但是師兄。”丁之海輕聲說道。“哪怕劍宗真的賣一些壞的菜,也不會有多麼嚴重的後果。不好的事與不好的事之間,同樣有著巨大的差異,這是二者最為顯著的區彆。”
薑葉抬起頭來,看著丁之海說道:“你信不過人間劍宗?”
丁之海歎息了一聲,說道:“人間劍宗自然是人間最可信的劍宗。嶺南也許會更為真誠,但是嶺南站得太低,不如人間劍宗那般可靠。隻是師兄,在信外物與信自我之上,你會選擇哪個?”
這個在人間開了很多年牌館的妖修自然很清楚人間劍宗是什麼樣的存在。
隻是。
“世間絕大多數人,都不會選擇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他人保管。”
丁之海看向牌館門口風中飄搖的簾子。
“南衣城有時候,確實是天下妖族最為安全的地方。”
“但是同樣的,一旦故事發生改變,這裡也是天下妖族最為危險的地方。第一代妖族之血,便是傾灑在南衣城外。”
丁之海說著說著,神色也變得堅毅起來。
當他說起那些東西的時候,便如同親曆了千年之前,那場由李阿三帶來的驅妖之戰一般。
他看向對桌的薑葉,沉聲說道:“所以師兄,不是我們信不過人間劍宗,而是有時候,天下大勢,隻是人間劍宗一家之言,未必能夠完全左右。”
薑葉沉默了下來。
這自然是極大的實話。
能夠一家之言左右人間的。
隻有當年的函穀觀與磨劍崖。
李二不死,人間暗流便隻能是暗流。
青衣不去,槐帝便永遠要躲在黑袍下。
而當今人間,沒有這樣的人。
也沒有這樣的勢力。
丁之海自然已經猜到了很多東西。
人間劍宗之舉,很多東西都是昭然的。
張小魚唯一可能會被人間劍宗追殺至死的。
便隻有瘸鹿劍宗之事。
儘管有時候將猜測作為事實,是極為武斷的。
但是關乎人妖兩族。
再武斷都不為過。
一如山月城中開始強行扣押妖族一般。
外亂未知,便需要先清除可能的內亂。
隻是哪怕丁之海說得再有道理。
但人間有時候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地方。
所以才會有劍這種東西的存在。
講不通的,便一劍斬斷。
這是最為樸素的道理。
“隻是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讓南衣城那些猜到了一些東西的妖族離開這裡。”薑葉在長久地沉默之後,平靜地說道。
人間劍宗此舉,自然會讓許多人猜到一些東西。
但是他們必須這麼做。
提前將一些故事分割開來,總比到時候人間風雨滂沱之時,人間劍宗才姍姍來遲般做出反應要好。
態度這樣的東西,自然是極為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