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之海安靜地看著薑葉,說道:“假若人間傾覆,南衣城依舊能夠保全天下妖族嗎?”
薑葉的回答很是簡單。
“保不了天下妖族,但可以保住南方妖族。”
丁之海沒有再說什麼,薑葉亦然。
二人長久地對坐在牌館裡。
過了許久,這個屢次先嗅到一些不尋常意味的妖族歎息了一聲,說道:“我知道了,多謝師兄。”
薑葉拿起了自己的青菜劍,站了起來,向著牌館外走去。
丁之海也許不是什麼真正厲害的大妖。
但想要穩住南衣城的妖族。
任何一個大妖小妖,都是需要安撫下來的。
......
一如所有知情者做好的最壞的打算一樣。
山月城的消息,還是沒有封鎖住。
張小魚說得很對。
有著瓜子殼的槐樹下,確實是人間最好最快的情報傳遞機構。
鬼知道那些受了驚的老頭老太太們抱著怎樣的心情,將那些故事迅速地傳了開來。
一夜未眠的桑嵐在城頭之上神色疲倦地看著竹溪。
後者同樣神色疲倦,這種疲倦,來自於心神之上的焦慮,竹溪停在了不遠處,輕聲說道:“昨日有妖族已經逃離了山月城,不知去向。”
桑嵐沉默了下來,緩緩說道:“我知道了,辛苦大人了。”
這個山月城城主轉頭看向城外青山,青山高聳,便在城頭之上,像是一處壁壘,像是一些屏障。
隻是無論是什麼。
都沒有攔住那個叫做張小魚的人留下的那一陣風聲。
不。
不是風。
是火。
桑嵐看著人間青山,山風冷冷,但是她好像看見了一些火苗。
從城裡來不及撲滅的火堆裡,飄向了城外,從山裡,一直燒到人間。
而後變成一場更大的山火,反撲向山月城。
這樣的一場火,倘若真的燒到不可控製的地步。
無論是稻子還是稗子,都會在其中被燒得一片狼藉。
“嶺南劍修應該快到城裡了。”
桑嵐平靜地說道,轉頭看向城南方向,青山之外,其實已經在昨晚,便已經有劍光落下。
但不是所有人都來得這麼快。
竹溪自然知道嶺南會來人,走上了城頭去,站在牆邊說道:“昨晚我便已經修書送往槐都。隻是倘若人間真的亂了,槐都大概很難顧及南方這邊,我們還是要自己想辦法。”
南衣城雖然有大軍。
但是無論是竹溪,還是桑嵐,都沒有考慮過向南衣城求援。
南衣城的壓力,在當下,自然是槐安最大的。
黃粱太一春祭在即,無人知曉毒瘴大澤的彼岸,會發生什麼事情。
一旦兵力抽調而去,而黃粱來襲。
整個槐安都將陷入內外交困之境。
是以一如竹溪所言,倘若槐都不能給予幫助,那麼山月城所能倚仗的,便是嶺南的馳援。
至於流雲劍宗,那個地方雖然也是人間南方,但是作為劍宗道門分界線的流雲山脈,離山月城太遠。
桑嵐沉思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城中妖族亦是一大麻煩,倘若人間妖族抱團,在驚惶之下,向著山月城而來,城中依舊會有著不可控的因素。”
“將他們送去嶺南。”
有人走上了城頭而來。
正是嶺南劍宗,第一峰峰主,桑山月,桑嵐的姐姐。
竹溪看著桑山月,皺眉說道:“嶺南如果亂了,那是更為嚴重的事情。”
桑山月沉聲說道:“嶺南亂不了。”
“你如何知道?”
雖然嶺南此時作為山月城的援軍,竹溪本應該客氣一些,隻是顯然當下之事,客氣是沒有意義的,隻有能夠真切地解決問題才始最重要的。
桑山月自然也能夠明白竹溪的態度,向著二人走去。
“你們不是嶺南人,但我是,所以我比你們要清楚。”
那個在溪畔震驚了無數嶺南劍修的傘下少年,以自己做為一把傘,穩住了嶺南的風雨風雪與人心。
竹溪沉默了許久,緩緩說道:“當真可以如此?”
桑山月看了一眼桑嵐,平靜地說道:“是的。”
二人自然沒有什麼好敘舊的。
嶺南便在那裡。
桑山月雖然身為第一峰峰主,但也會時常來山月城中看一看自家姐妹。
桑嵐輕聲說道:“那便如此。”
桑山月點了點頭,又看向竹溪,說道:“白鹿城那邊,你們通知過了嗎?”
竹溪沉聲說道:“還沒有來得及。”
桑山月沉默了少許,說道:“需要儘早告知人間變故,否則白鹿城一旦失守,嶺南壓力會很大。”
這個第一峰峰主雖然境界不如竹溪,但是出現在這裡,自然便代表了嶺南劍宗的意誌,是以竹溪亦是誠懇地說道:“好。”
......
“我從未想過,將天下妖族逼反,原來隻需要做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
明蜉蝣與那個叫做莊白衣的黑袍劍修走在向西的人間青山之中。
“甚至於比我煽動南楚巫北來,都要簡單得多。”
莊白衣抱著那柄漆黑的劍,安靜地走著。
二人雖然不可能這麼快便聽得到人間的風聲,但是身為此間之人,自然很清楚這樣的一個故事會向著怎樣的一個方向發展。
“你為什麼會覺得簡單?”
莊白衣很是平靜地說道。
明蜉蝣說道:“難道這是很困難的事?”
莊白衣淡淡地說道:“當然是的。你不是槐安人,自然不知道許多東西背後的困難。”
“說說看?”
明蜉蝣很是好奇。
“最為淺顯的道理,人妖兩族之上,橫著三柄劍,一柄叫神河,一柄叫叢刃,一柄叫秋水。”
莊白衣說著,沉默了片刻,而後繼續說道。
“秋水時日無多,這是隻需要等待的事,而最為關鍵的,是如何將另外兩柄劍挑開,讓他們無暇顧及人間。”
“我們找了很久,才找到了那一個故事的突破口。”
明蜉蝣似乎明白了什麼。
“懸薜院中,青懸薜的臂骨。”
“是的。”
莊白衣平靜地說道:“有些故事自然是簡單的,譬如我那個師弟,去殺一些很是敏感之地的妖修,便可以點燃這場火。但是問題在於。”
莊白衣轉頭看向人間。
“在點燃這場火之前,我們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來給他把木柴壘起來。讓神河與叢刃自人間跳出來是的,讓神女複蘇,讓黃粱成為槐安北方的壓力同樣是的,你所做的事,同樣是要算在槐安的這個故事之中的。”
“所以這場火,點得並不簡單。”
明蜉蝣輕聲說道:“原來是這樣。”
莊白衣平靜地說道:“當然是這樣。”
二人站在了那處山道之上,轉頭向著南方看去。
“所以那把火,燒起來了嗎?”
明蜉蝣緩緩說道。
莊白衣淡淡地說道:“我不知道,同一條河流之中,上下亦是有著不同的走向,隻是入海之地相同而已。”
“等到那場火燒起來了,整個人間都看見了,我們就知道了。”
明蜉蝣深以為然。
二人看了一陣,又繼續向著槐安以西而去。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莊白衣問道。
明蜉蝣輕聲說道:“蕉鹿大師。”
莊白衣挑了挑眉,說道:“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為魚。看來這不是一個簡單之人。”
“是的,所以我們兩個人,也許都會死在那裡。”
明蜉蝣緩緩說道。
莊白衣抱劍而行,平靜地說道:“沒關係,我們本就是要死的。”
就像曾經在東海之事後,莊白衣在某處湖畔攔住了張小魚,與他說的那些話一般。
也像是道聖的那一句話。
有生就有死。
人活著就會死。
沒有什麼能夠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