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風淋著風雪出了城。
假都雖然對於世人而言是封城的,然而對於劉春風這種人,封與不封,自然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太一春祭之地,在假都往東十裡,一片風雪山川之中。
縱使是劉春風,亦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
所有人都以為神女回歸人間,那些神鬼之地,便應該是淩駕於世人之上,於假都之中再辟一神鬼之城。
隻是那片春祭之地,卻是並沒有在假都之中。
風雪山川,縱使有著九司協助,又如何在這麼快的時間裡,再造一座神鬼之都?
這是劉春風所不能理解之事。
除非。
這個三十歲的懸薜院道人在山道上停了下來,看著這場人間風雪。
而後從素白微青色的道袍下,生出一隻手來,接住了一片雪花。
雪中有著許多的冥河之力,對於世人而言,自然不是什麼好東西,隻是它的意味柔和,如同被人軟化過一般。
冥河之力最為顯著的,便是寒意。
極致徹骨的寒意。
這是當年冥河逆流之事帶給世人的體驗。
能夠讓這樣一場雪如此長久地覆蓋人間,自然是極為驚憾的人間偉力。
但是神女當真出過手嗎?
劉春風靜靜地看著那片雪花。
整個假都也許有過不少的喧囂。
但沒有任何喧囂,是來自那位長久駐留在宮中的神女大人。
就像那片巫山一般,安靜地佇立在大澤中。
劉春風看著那片雪花在手中融化,而後垂下手來,繼續向前而去。
十裡是一個極為短暫的距離,縱使劉春風沒有身化道風,亦是沒有走多久的時間,便出現在了某處高山之上。
在這裡,他終於感受到了一些頗為濃鬱的冥河之力,然而站在山頂往東而去,一線平川,依舊什麼都沒有。
隻是那種心中來自道韻的抗拒與厭惡之感,正在不斷地增強著。
那一片風雪青山之後的平川,有什麼?
劉春風眯著眼,眸中有道文漸漸浮現,越過那些雪幕,向著那裡仔細地看去。
至此,劉春風才終於看見了一些東西。
是人。
但那些不是修築神廟事務的工匠,而是一些尋常的世人或者巫鬼道之人。
在風雪山川的小道上,正在彷徨著躊躇著。
人們好像眉頭緊鎖,正在尋找著什麼。
劉春風看了許久,才意識過來,那些人應當與自己一樣,是來尋找那些春祭之事的。
隻是今日已經正月十四,事到如今,依舊沒有任何痕跡在這一片風雪之地展現。
這無疑是極為怪異的事情。
難道神女大人想像神跡再現一般,讓這片風雪之地,倏而之間,拔出一整片風雪神都來?
還是說所謂的假都向東風雪十裡,隻是一個幌子?
劉春風皺著眉頭站在那處山上。
又覺得不太可能。
以神女的性子,不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
所以究竟是什麼?
劉春風忽然聽見了身旁似乎有著一些細微的腳步聲。
驀然轉回頭去。
便看見了一個黑色長裙的女子,眉眼柔軟而平靜,正在那些山道上,緩緩而來。
這個懸薜院春風院長在風雪裡沉默了許久之後,看著那個走上山巔的女子,而後微微彎腰,行了一禮。
“見過神女大人。”
......
懸薜院那個據說是前朝先帝後人的流雲劍宗叫做寒蟬的家夥,在一大清早便出了門的事,在假都之中正在緩緩傳開。
於是人們紛紛跑去了皇宮外等著,想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情。
隻是坐等右等,都沒有看見那個未曾謀麵的,可能是他們的陛下的人出現。
於是人們開始議論了起來。
“我聽說他身高一丈,體型魁梧,麵貌凶狠,帶著一柄被血垢蓋滿了的劍,走到哪裡殺到哪裡。”
“放你媽的屁,他不是隻有四尺嗎?像個小屁孩一樣,躲在陰影裡,暗戳戳地給你來一劍。這他媽才叫殺手好嗎?你那叫做開無雙。”
“大哥,那是流雲劍宗的殺手啊,不開無雙開什麼,開玩笑嗎?”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流雲劍宗作為槐安三大劍宗之一,或者說,在當下人間,其實是屬於與人間劍宗平分江山的存在,畢竟磨劍崖上十年劍宗,早已經消失了。
這樣的一個地方,黃粱不可能不知道。
人們七嘴八舌地說了許久,依舊沒有看見有人來。
於是有一些晚來的人帶來了消息。
寒蟬確實出門了。
但是,好像他還在人間閒逛,據說去酒肆裡喝酒去了。
人們麵麵相覷,看向皇宮,心中想著,這是真不給麵子啊。
至於那兩個爭論著寒蟬到底是什麼模樣的人,聽見了這個消息後,乾脆離開了皇宮這邊,向著懸薜院的方向而去。
今天倒要看看寒蟬是開無雙還是開潛行。
二人冒著雪,在街簷下一路小跑過去。
途中路過了一個穿著雪色大氅提著劍握著一壺酒的男人,但是二人並沒有在意,直接說了聲借過,便跑了過去。
寒蟬古怪地回頭看了一眼二人,心想他們難道家裡著火了?
不過寒蟬隻是看了一眼,便重新轉回了頭來。
因為他看見了一個有意思的人。
李三懷揣著新撿來的銀票,哼著春風得意的小曲,在街邊與人吹著牛。
“我和你講,那些人不知好歹,神女這樣的存在,是人間的大福音,像我在短短的十來天裡,都發了兩次橫財了,你彆不信,你隻要誠心念著神女,每日早中晚供奉三次,你也可以像我一樣。”
那人哂笑著,大概是在嘲諷,也許也有一些忿忿。
畢竟李三將那張銀票,給他晃了一眼。
難道是我不夠虔誠?
不然神女怎麼就偏愛這個爛賭酗酒,鬨得他媳婦都差點和人跑了的李三?
李三隻當那種笑容是在稱讚自己,說著便興奮了起來。
“什麼寒蟬,我就在這裡等著,他要是敢從這裡過,老子上去就是咣咣兩拳。”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著李三,說道:“他可是修行者。”
“修行者怎麼了!”李三脖子一梗,拍著胸脯,裡麵的那張銀票都被拍得露出了一角。“有神女庇佑,我李三刀槍不入,長生不死......”
李三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為有柄劍帶著劍鞘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轉過頭看過去,便見前不久才見過的,那個束袖裹腿的劍修,換了一身雪白的大氅,站在街沿上,平靜地看著自己,隻是那些平靜裡,似乎還有著許多不方便示人的誠懇。
李三沒有敢說話,哪怕抵在喉嚨上的隻是一個劍鞘,但是那種冰冷的寒意,還是直入骨髓。
“謝謝你。”
寒蟬用著一種很是平靜漠然的臉色,說著一種極為真誠的話。
而後伸出一隻手,從李三的懷中抽出了那張銀票。
“幫我又找回了一些錢。”
李三看見那張銀票被抽走的時候,渾身都開始顫抖著,也許是痛苦也許是悲憤。
瞥見一旁那人諷笑的神色時,又想起了自己說的那些話。
神女庇佑,刀槍不入。
於是怒吼一聲。
“我和你這狗賊拚了!”
說著便伸出雙手,一把抱住了寒蟬的劍,想要把劍奪過來,隻是才始碰到那柄劍鞘,整個人就飛了起來,而後像是一個麻袋一樣在長街中央落了下來,躺在那裡痛苦地嚎叫著。
“哎呦哎呦~”
寒蟬收回了劍,將那張銀票放入了自己懷裡。
向著那邊走去,停在了不住地打著滾來緩解著疼痛的李三身前,誠懇地說道:“麻煩你今日回去再好好乞求一下神女大人,畢竟我還丟了不少的錢。”
李三隻是顧著哀嚎著,大概也是沒有聽清寒蟬究竟說了什麼。
隻是隱隱約約地聽見了什麼‘神女’,什麼‘錢’。
於是很是悲傷地嚎啕著,蹬著腿叫喊著。
“王八犢子,隻會搶錢的玩意嗚嗚嗚嗚嗚嗚。”
寒蟬忍著笑意,從一旁走了過去。
所以自己這樣算不算欺男霸女?
寒蟬很是古怪地想著。
然後便看見先前跑過去那兩個人又跑了回來,中途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三,又看了一眼寒蟬,又跑了過去。
大概是跑到了懸薜院那邊,得知寒蟬已經走了,於是又折了回來,打算追上去看看到底是一丈還是四尺。
寒蟬隱隱約約還聽見風雪長街裡跑遠去的二人在那裡嘀咕著。
“不會就是他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誰家殺手這般模樣?”
寒蟬停在了那裡,心想什麼叫這般模樣?
難道我很醜嗎?
當寒蟬這樣想著的時候,便看見了街邊很是小心地繞開了人群在那裡獨自走著的柳三月。
又低頭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