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醜吧。
寒蟬如是想著,又抬頭看了眼天色。
假都已經大雪許久,天色陰沉,很難分辨得出是什麼時候。
但是很顯然,現在時間依舊早得很。
所以寒蟬決定先去吃點東西。
當皇宮那邊等著的人們得知寒蟬喝了酒,又去吃麵了的時候,終於確定了。
這就是不給麵子。
那二人趕到那處麵館的時候,這一次倒是趕上了。
一眼便看見了那個坐在窗口,一身雪色,神色淡漠的男人。
麵大概還沒有下好。畢竟大家都去看熱鬨了,麵館的人也沒有想到會有人來吃麵,所以便要慢一些。
所以寒蟬的劍放在桌麵上,平靜地坐在那裡目不斜視地等著。
寒蟬確實沒有一丈,也不止四尺。
就和尋常的世人一樣。
二人雖然有些驚豔這樣一個流雲劍宗的劍修的模樣。
但卻也有些失望。
因為不夠詭奇。
或許是人間美男子,但不是人間奇男子。
於是看了一陣之後,又悻悻地離去了。
寒蟬其實對於兩個人在做什麼,好奇得很,隻是現在的他,並不能表現出好奇的神色來。
是以也隻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
麵過了許久才端上來,那個麵館老板起初有些畏懼。
直到寒蟬在桌子上拍下了那一張巨額銀票。
麵館老板在遲疑地問了好幾次之後,終於確定了這就是今日的麵錢。
於是喜笑顏開地收了下來。
“您才是真神仙真陛下。”
麵館老板的誇讚頗為真誠。
而寒蟬隻是麵無表情地開始攪著麵,而後端端正正地吃了起來。
這樣的吃麵自然是不愉快的。
寒蟬喜歡給剛好價格的錢,而後抱著碗,蹲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吃著,然後心滿意足地歎著氣。
隻是有時候必須要裝一裝,世人才會有感覺。
這大概是寒蟬吃得最一絲不苟的一碗麵。
沒有一滴油汙濺到了身上,在那片雪色裡添上一點汙漬。連麵上的油汁,都沒有越過唇齒的範圍,世人吃的滿嘴流油,與這裡是毫不相乾截然相反的詞。
寒蟬安靜地吃完了那一碗麵,而後將筷子端端正正地放下,麵館的掌櫃大概也很懂,在一旁遞過來了一碗茶水,等到寒蟬喝完了茶水漱完了口,又遞過來一塊乾淨的濕毛巾。
窗外風雪依舊。
吃完了麵的寒蟬並不急著走,而是坐在那裡沉思著。
外麵漸漸有了不少人。
不知道寒蟬在那裡想著什麼。
大概是什麼很是沉重的東西。
寒蟬想得確實很沉重,那就是怎麼才能熬到下午。
隻是在麵館裡坐一天,顯然也是不太合適的。
所以寒蟬坐了一陣,拿起了劍,走出了門去。
世人與寒蟬不熟,寒蟬與世人也不熟。
是以滿街寂靜,誰也沒有說什麼。
寒蟬便在人間長街上走走停停。
皇宮是在假都北麵。
倘若懸薜院在南麵,自然便可以拖延更長的時間。
可惜懸薜院在東麵。
那些街巷再長,終究也不過是那些距離。
好在風雪知意。
也許是真的快要結束了。
在寒蟬吃完麵之後,便突然下得大了許多。
人間飛絮如白梨。
也許真的是春風來了。
隻不過春風並不在假都,而是都外山林之中。
長街空無一人,隻是無數遮蔽了視線的風雪,寒蟬理所當然地帶著劍,在雪簷下等著,一如所有的世人一般。
人們很是古怪地看著那片浩蕩風雪裡按劍而立的白氅男子。
心想你難道真的打算拖到一日將儘再過去?
寒蟬如果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肯定會誠懇地誇上一句。
你可真聰明。
暴雪在暮色出現在天邊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
似停非停。
隻是不再像先前那般狂暴。
等得昏昏欲睡的人們,終於發現寒蟬抬頭看了一眼暮色,而後開始向著皇宮方向走去,於是精神一震,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這一次寒蟬確實沒有再閒逛亂走,按著劍在風雪裡平靜地走著。
世人被壓抑了許久的心思,終於活絡了起來。
一路懷揣著期待,隨著寒蟬去了宮門那邊。
宮門處等著的近侍早已經風雪白頭,隻是看起來依舊毫無怨言。
大概就像昨日麵對懸薜院的先生時所想的一樣。
他是沒得選的。
寒蟬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宮門正對的那條長街上。
滿街寂靜,目送著這個從北方來的劍修向著宮門而去。
近侍待到寒蟬走到宮門外,看了眼身後,有人捧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
“請先生解劍。”
代表懸薜院意誌而來的寒蟬,大概稱之為先生也沒有錯。
寒蟬停在了那裡。
假都的人們亦是在看著,不知道寒蟬是否會解劍入宮。
寒蟬安靜地看了那個近侍許久,後者眼神裡有著一絲懇求。
寒蟬自然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所以他將手中之劍放了上去。
近侍鬆了一口氣。
宮外長街裡多了許多竊語之聲,大概亦是對寒蟬看低了幾分。
隻是很快,風雪裡便嘩然起來。
那名近侍亦是怔怔地站在那裡。
因為寒蟬將劍放上去之後,在一聲無比清脆悠長的劍鳴聲中,拔出了自己的劍。
盤中隻剩下了一個劍鞘。
寒蟬提劍在手,平靜地說道:“流雲劍宗的人,沒有劍離手的習慣。”
近侍沉默地看著提劍在手照人間白雪的寒蟬,而後自盤中將那柄劍鞘拿了過來,雙手呈上。
“先生還是請劍入鞘吧。”
寒蟬送劍入鞘。
近侍輕聲說道:“請隨我來。”
而後向著宮門之內的宮道上帶路而去。
寒蟬亦是平靜,什麼也沒有說,提劍而去。
宮門緩緩閉合。
人間可見,便隻剩下了一些帶了暮色的飛雪。
宮外四處瞬間響起了無數喧鬨之聲。
他們所想象中的,那種寒蟬冷聲而懟陛下的場麵並沒有發生。
甚至從頭到尾,都隻是說了一句話。
然而便是這一句話,卻也足以讓世人議論回味許久。
北方劍修確實是北方劍修。
劍上的道理,在雪中照一照人間,旁人自然就懂了。
解劍自然不可能解劍,你要解劍,那我就直接解鞘入宮。
當然,寒蟬能夠這樣做,便是因為他本身便是人間上層的修行者,大道四疊浪,無論南北,都是需要慎重對待的。
柳三月安靜地站在那裡。
他所看見的東西自然是不一樣的。
所以他的神色凝重。
越過那些風雪,像是想要看見那個走在宮中風雪裡的寒蟬一般。
那些宮道他並不陌生,終究曾經在其中來往過。
隻是縱使如此,他也依舊有些看不清,在那之中,究竟會發生什麼。
然而不管怎樣。
這樣一個故事,總要在太一春祭結束之前,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