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離神色冷漠地站在議事殿門口,憑欄而觀人間風雪。
身後有近侍亦有巫鬼之人安靜地陪立著。
今日要見之人,便是那個來自槐安的劍修,闌離自然不會蠢到什麼防備都沒有。
隻是闌離或許也沒有想到,今日清晨便傳來了那個叫做寒蟬的人要入宮的消息,結果直到暮雪滿人間,依舊未曾看見那樣一個人而來。
但是今日的闌離並沒有破口大罵。
隻是無比沉靜地站在那裡。
沉靜是臉上的意味。
至於這樣一個陪帝陛下心中如何,世人自然是不清楚的。
但是其中必然有憤怒。
那場一日之中的暴雪已經平息了有一段時間。
今日不止是寒蟬還沒有來,便是令尹也沒有來。
據近侍回報所言,令尹大人原本已經要入宮,隻是途中風雪浩蕩,被迫重新回到了明合坊中。
陪帝闌離並沒有說什麼。
隻是安靜地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這位人間並無威信的陛下,眯起了眼睛。
在那片風雪宮道之中,他終於看見了一個身影正在那裡安靜地走著,倘若不是那些黑發與劍鞘暗沉的色彩。
那樣一個一身雪色的身影,大概也是會在高處的匆匆一瞥中,忽略了過去。
闌離下意識地握住了憑欄,隻是很快又鬆了開來,負手身後,平靜地說道:“他來了。”
身後的南楚大巫點了點頭,說道:“是的,王上。”
近侍是儀仗,而南楚巫,才是倚仗。
雖然隻是十個南楚大巫,自然不可能是寒蟬的對手,但是他們本就不需要是寒蟬的對手。
這些南楚巫,隻是為了防止寒蟬突然發難,用以拖延時間的存在。
闌離靜靜地看了風雪很久,而後沉聲說道:“令尹卿當真不來了?”
身後近侍輕聲說道:“回王上,是的。”
一問一答之後,這處大殿便沉寂了下來。
就被閒置的皇宮,自然沒有什麼人。
沒有臣子,沒有巡衛,隻是闌離與一些近侍而已。
闌離看了許久,而後轉身走入殿中。
“去告訴他,孤正在休息。”
“是。”
那名近侍依言而去,走下漫長的殿階而去。
雖然於殿前已經可以看見那個身影,但其實宮道漫長,群殿坐落,從闌離看見寒蟬的位置,到這裡依舊需要一段不少的距離。
畢竟曾經黃粱也曾輝煌過。
這處皇宮亦是極為古老。
近侍走下長階,在風雪安靜地等待著。
一直過了許久,風雪裡雪色大氅的劍修才終於踩著一地白雪,走到了殿前。
那名近侍看了一眼寒蟬手中的那柄劍,並沒有說什麼,隻是按劍而立,緩緩說道:“王上正在休息,還請先生稍等片刻。”
寒蟬站在殿下,抬頭越過那些層層雪階向上看去,而後低下頭來,平靜地說道:“再等便是入夜了,難道闌離打算明日再見我?”
近侍微微低下頭,避讓過寒蟬的目光,輕聲說道:“先生稍安勿躁。”
寒蟬靜靜地看著那個近侍,手中之劍斜垂入雪。
“首先,你需要稱我為陛下。”
近侍渾身一顫,抬起頭,眼睛裡帶著不可思議的震撼看著麵前的劍修。
懸薜院想要做什麼,自然世人儘知。
隻是這名近侍也沒有想到。
這個來自北方的劍修,真的便這樣堂而皇之的在這裡,在另一位陛下的殿前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近侍怔怔地麵對著寒蟬的目光,忽而間覺得漫天風雪都落在了自己肩頭。
他回頭看向那處大殿,又轉回頭來,渾身顫抖著。
這當然是代表著一種抉擇的事。
自己該如何去選?
麵前的是一個來自北方,整個人間修行界之中都不可謂不高的大道之修。
而身後,是人間由來已久的陪帝,是坐擁三千巫鬼道之人的陪帝。
近侍在風雪戰栗了許久,而後向著一旁讓開了道路。
寒蟬也沒有糾結近侍之舉。
為難這樣一個人,自然是沒有意義的事。
於是提劍上殿階。
而那名近侍依舊低著頭,沉默不語地站在風雪中。
其實當他讓開路的時候,有些選擇已經做出來了。
誰當陛下都可以。
而麵前之人手中帶劍,他自然不會蠢到以身阻攔——人間對於這位陪帝陛下,自然並無忠誠可言。
在寒蟬往上走了十來階之後,這個近侍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般,驟然抬起頭來,看著寒蟬的背影,顫聲說道:“宮中有三千南楚巫,陛下。”
寒蟬停頓了少許,而後平靜地說道:“無妨。”
三千南楚巫,自然不可能是無妨之事。
當初那些南楚巫加上八十萬戍海黑甲,都差點讓嶺南八萬劍修有來無回,便是人間劍宗,都折損了一些弟子。
而那夜明合坊中,都是隻有近百南楚巫。
這樣的事,自然是極為沉重的。
是以縱使是寒蟬,在聽見那名近侍的提醒的時候,亦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隻是已經孤身來此,自然也已經沒有了退路。
寒蟬平靜地踏過了那些層層雪階,而後站在了殿前。
風雪不止。
大殿深深。
那扇厚重的大門是緊閉的。
寒蟬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合上的。
但是並沒有關係。
他站在門前,拂去一身風雪,沒有拔劍,隻是抬手推門。
就像走入自己家一般。
......
明合坊。
奉常大人在雪中慢慢地走著。
懷中抱著一個暖爐,沒有半點要去宮中的意思,倒是饒有興趣地在街邊停了下來,看著對麵簷下一個正在玩雪的少年。
不知過了多久,在明合坊的街上倒是走來了一個懸薜院的先生。
先生年紀很大,看身上的衣裳模樣,應該便是文華院的先生。
一般這麼大年紀了,還在院裡的,多半便是分院院長之類的。
老先生確實也是文華院院長。
那日劉春風曾經叫過他蘇先生。
懸薜院提前春招,亦是這位老先生所主持的。
隻是無人知道,為什麼這位文華院會突然出現在明合坊這樣一個地方。
明合坊自古以來,便是居住著朝堂之人,譬如三公九司,譬如曾經的皇子府與太子府。
奉常大人便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蘇先生向著自己而來,而後慢悠悠地停在了一旁的簷下。
二人本就白頭,自然不用借雪白頭。
是以都是站在簷下,看著對麵的不知哪一府上的小少年。
這顯然是極為怪異的一幕。
畢竟奉常大人入宮做了令尹之事,假都都是知道的。
而懸薜院,顯然是與皇宮對立的河流。
隻不過人間風雪綿密,長街倒是行人稀疏,縱使偶爾有人路過,也沒有注意到路邊的這兩個老人一個是奉常大人,一個是文華院院長。
或許都隻是世人罷了。
二人靜靜地看了許久,而後奉常大人輕聲說道:“看院裡的動靜,劉春風他們顯然並不記得一些東西。”
蘇先生笑了笑,說道:“這樣的東西,他們怎麼會記得呢?大風曆九百五十四年的全甲結業的學子,離當今人間太久遠了。”
奉常大人微微笑道:“我都沒有想過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
蘇先生輕聲歎息道:“是啊,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你看他有多老,你就有多老。
對於以百年計的世人而言,這甚至都是不用照鏡子的事。
二人頗有些唏噓地站在行人寥落的街邊。
“看樣子,你應該是完成了。”蘇先生看向奉常大人說道。
奉常大人輕聲說道:“我已經做完了我能做的,至於闌離會不會沉不住氣,那便不是我能控製的。”
“他不可能沉得住氣,方先生他們做得事情頗為過火,屢次羞辱,又帶劍入宮,他如果麵對這樣的事情還能沉得住氣,便不是一個隻會在過往裡說好的陪帝。”
蘇先生緩緩說著。
“更何況,你還給了他沉不住氣的底氣,以令尹之令,傳喚三千南楚巫入宮,不說是他,便是我,手握這樣的存在,都不會接受有人想要踩在自己頭上。”
奉常大人看著人間風雪,輕聲說道:“其實這樣的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的。”
“但他很難想到那樣的東西。”蘇先生輕聲說道,“他以神女為倚仗,便不會落在人間去思考。倘若隻是這樣,便是極難處理的事情。”
蘇先生看向假都以東懸薜院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