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世人知道流雲劍宗之人不可近身。
但是知道歸知道。
總要切身體會過,才能明白那樣一劍的寒意。
而與此同時,刹那冥河之外。
那一個陛下近侍,依舊提著劍,在人間風雪之中奔走著。
戰場被帶入了刹那冥河之中,這樣一個世人便再無人關注。
也許一直便無人關注。
隻是那些戰鬥所落下的餘波,依舊是近侍所不能承受的而已。
人間蒼山暮色之色依舊沒有散去,遠天已經是夜色風雪迷離,然而皇宮之中依舊有如黃昏。
黃昏裡有大殿之門被緩緩打開。
一身黑色帝袍的闌離在南楚巫的護衛下,自殿中走了出來,立於殿前風雪之中,遠遠地眺望著那個極為渺小的,提著劍敏捷地穿過了風雪宮道,又翻越著那些大殿護欄的近侍。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一幕,這位離楚王之位隻差一步之遙的陛下,忽然神色暴怒,無比痛恨地抬手指著那名遠方風雪裡奔走的近侍。
“給我殺了他!”
身後的南楚巫們並沒有動手,隻是沉聲說道:“這不合規矩,王上。”
“他合規矩了嗎?他是孤的臣子,卻為那叛黨而戰,他難道不該死嗎!”
闌離轉身憤怒地看著身後的南楚巫。
南楚巫平靜地說道:“那是王上之事。”
闌離帶著怒意看了眾人許久,而後轉回身去憤怒地砸著麵前的白玉護欄。
修行界之人對於世人出手,是人間大忌。
雖然當下人間黃粱槐安分離,然而終究這是在大風朝之下走了一千年的人間。
無論是不欺人間年少這個古老傳統,還是敬禮人間之事,黃粱亦是早已接受了這樣的規矩。
除非那樣一個近侍真的可以執劍站在他們麵前,真切地威脅到他們的生命,否則他們自然沒有對他出手的理由。
闌離用了許久,依舊無法平息那種怒意,隻是當他轉頭看向皇宮之外的夜色人間時。
那種怒意,卻是愈發的旺盛。
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點燃了。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隻是再如何憤怒,這位陛下也隻能無力的在殿前罵著人間。
而風雪夜色之中。
有許多人正在向著宮中而來。
.......
世人在暮色裡被驚到的時候,不是一朵黑色的鬼花綻放在皇宮之上。
而是一些劍鳴響徹在天穹之上,而後那些綿延了許久的風雪,在劍意之中被攪亂,無比紛亂地擴散向人間之中。
人們驚慌地轉頭看向那處安寧了無數年的皇宮。
看見了那些在風雪之中湧動的巫鬼之力,也看見了一道不斷破開巫鬼之力的劍光。
假都飄搖矣。
所有人在看見那樣浩瀚的一幕之時,心中都是下意識地響起了這樣一句話。
於是棄了傘,棄了一切累贅之物,倉皇地抱著頭,在街頭四散逃離著,生怕那樣的故事自皇宮之中落向人間,波及到他們。
皇宮在北,所有人都在向南而去。
而在那些淩亂奔逃的人流之中,卻是有許多人正在逆流而去。
如同大流礁石。
人們怔怔地停了下來,看著與京兆尹與懸薜院蘇先生走在一起的奉常大人。
今日世人能夠認出來,便是因為那位老人終於穿上了許多年沒有穿過的奉常之服。
代表禮神,代表宗廟禮儀的服飾,自然與諸般官服都是不同的存在。
那像是巫袍,但比巫袍更入世,像是大氅,又比大氅多了許多沉澱著黃粱數千年文明的紋飾。
在風雪之中沉穩而飄然而來,立於那一條通往皇宮的漫長的長街之上,麵對著萬千世人,自廣袖之中取出了一卷竹簡。
有人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而有人敏銳地察覺到了那樣一卷竹簡的末端,懸著的一枚古令。
不是古楚之令。
而是大風之令。
是很多年前,黃粱曾經有過叛亂,那一代陪帝陛下參與其中,而後被槐都降旨處死之時,送往黃粱的神河之諭。
人們惶恐地看向那位本應該出現在皇宮之中的九司老大人,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麼。
然而奉常大人隻是神色平靜,立於風雪紛亂之中,展開竹簡,揚聲而道:
“陪都闌離,本非神器之所有,忝列九鼎之禦使,人間靜坐以觀,無亂則可為帝。然無道失德,違垂拱之聖言;武亂人間,有戧殘之禍心。非天下聖明之主,為亂世淆亂之賊。傾倒乾坤,悖離萬靈,此可謂人神共誅,天地不容。今懸薜之院,文化天下,上受帝王之意,下承生民之命,欲肅清河山,扶大廈而挽狂瀾,今朝入京,人間,共證之!”
世人萬般驚駭,至此方才明白在假都之中的這個故事究竟如何。
原來從始至終,便沒有人站在過闌離那一邊。
而與此同時,那位帶劍而來的懸薜院劍院先生齊敬淵,亦是按劍而出。
躬身一禮,抬手接旨,沉聲道:“懸薜院受命。”
假都萬般風聲,至此到達極致。
所有奔逃的世人都怔怔地停在了街頭。
深深風雪夜色之中。
無數劍光道風自城外而來,落向風雪人間之中,而那些城外守軍,在倉促地抵抗了少許之後,亦是放棄了抵抗。
假都門戶大開。
人間萬般風雪入城而來。
諸多懸薜院共討之。
這是人間從未想象過的事情。
人們在看見那些有若星火一般劃破天際向北而去的劍光。
或許至此才真正明白了懸薜院在人間的勢力。
這樣一個以文化之天下的書院,在千年的時間裡,早已經成為了一個足以撼動整個南方的龐然大物。
他們自然可以入京。
但是需要肅清一些內部的亂流。
更重要的是,他們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
很顯然,現而今有了。
當假都的人們看見那些興起在假都之中巫鬼之術時,便意識到了什麼。
三千巫鬼道之人,本不應入京。
這是人間應有的規矩。
假都縱使作為陪都,亦是不可能接受那些南楚巫儘數入京。
然而當那個被懸薜院捧出的前朝先帝後人,在踏入了皇宮之後,宮中便出現了那些巫鬼之術的時候,世人便明白了那些宮中的故事。
民心得失,往往是需要有人引領的。
懸薜院自有民心,這樣一個千年來,未曾向學子們收過任何一分錢的書院,自然是坐擁天下民心的。
於是當那一篇征討之言,自奉常大人口中傳頌至人間。
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因為宮中那位陛下,確實做了這樣的事。
於是波瀾不驚的人間大流開始有了方向。
人們開始擔憂著那樣一個先帝後人,能否在宮中,那三千巫鬼道手中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