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終於有活得長久一些的妖族,想起了一兩百年前的故事,認出了這個女子的身份。
於是帶了一些難以壓抑的憤怒。
“是你們人間劍宗先動手的。”
謝春雪轉回身去,靜靜地看著那個年長的妖族。
並沒有說什麼張小魚早已經不是人間劍宗弟子了這樣的話。
這個終日哼著曲子釣著魚的白衣女子,隻是平靜地看著那些依舊有些躁動不安的妖族。
“是,那又如何?”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當劍宗真的不打算講道理的時候,世人才能從那些平日裡和和氣氣的劍修身上,感受到了那種鋒芒畢露的氣勢。
謝春雪的劍從始至終都沒有出鞘,然而所有人都感覺那樣一柄燦如白雪的劍,好像已經落在了自己脖子上。
“您能夠活這麼久,自然也已經是妖族了。”
群妖之中依舊有人試圖改變謝春雪的想法。
謝春雪神色平靜。
“我平日裡很少有煩惱。因為我一般不會將這些東西分得這麼清楚。是人是妖,無非仰仗天地而活的生靈,是什麼,從來都不是重要的事。我以為過了千年,世人們總該看得透這些東西。卻沒有想到,你們依舊抱持著這種脆弱的輕而易舉的便可以被利用的敏感。”
那些妖族都是沉默了下來。
他們自然是敏感的。
與世人不同的是,他們擁有剛強的妖體,卻擁有無比孱弱的心思。
“千年前的妖族們用顛沛流離帶給我們的警示,永遠是有價值的。”
有妖族爭辯著。
“我們願意與你們共存,才是讓它有價值的前提。”謝春雪平靜地說道。“南衣城坐擁南方兵甲,卻依舊放任你們在人間肆意的點著火,你們便應該清楚很多東西。”
謝春雪一字一句地說道。
“因為我們從始至終,都將這些事情,定義為內亂,而非入侵。”
“但這不是你們讓一切喧囂塵上的理由。”
“我一直都沒有來看這個故事,因為我以為你們好歹會知禮通節,知道適可而止。”
謝春雪的眸光之中帶著失望。
她是世人,但同時也是妖族。
她的體內也有妖血,妖力。
化妖之人,與原生妖族,從來都隻是一個稱呼上問題而已。
所以是什麼讓她今日來了這個平川山林之後的鎮子?
是昨日那壺帶了一些世人之血與妖血腥味的桃花酒。
謝春雪低頭看著手中的白雪之劍。
“當你們手中沾染的世人之血越多,隻會將你們越發的推向不可重回人間的深淵。”
“這才是真正的不可挽回的故事。”
那柄白雪之劍鏘然出鞘,在春風裡帶著凜然的劍意橫絕世人之間。
謝春雪一襲白衣立於春風之中,靜靜地看著所有人。
“所以,你們還要繼續嗎?”
四下寂然。
無人再說什麼。
那些妖族褪去妖族特征,妖力收斂,再度如同世人一般,在沉默裡向著四處而去。
葉逐流越過了那些疲倦的嶺南劍修與一地屍體,停在了謝春雪身旁。
“一個鎮子的事,改變不了人間大局。”
葉逐流無比清醒地說道。
“你謝春雪也震不住整個人間的妖族。”
便是卿相,都隻能讓嶺南以南,儘可能的不會太亂。
小鎮裡的妖族,自然都是妖力孱弱,也沒有什麼真正的妖修存在。
謝春雪收劍而立,看著春風裡平靜下來的鎮子,緩緩說道:“能平一鎮,人間便有一鎮的安寧,我既然在這裡,總歸這些春風川林之間的東西,我要看著一些。”
“至於天下大勢。”
謝春雪靜靜地看著人間。
“那是神河的事。”
葉逐流沒有再說什麼。
缺一門以人間角度而言。
其實是一個囿於命運囚牢的地方。
他們不敢去做一些事情,因為總擔心會因此而使得一切命運,向著更為慘淡的結局滑落而去。
就像曾經卜算子與王小花說過的命運與天要下雨的關係一般。
有人要出門,你看見了命運,知道可能會下雨,於是送了那個猶豫不決的人一把傘。
於是他開開心心的去了。
但正像卜算子最後那句話一樣——誰說天上下的,一定就是雨呢?
出門的人帶了傘,結果遇上了冰雹。
而後被凍死在了山林裡。
看命運的人,總是戰戰兢兢的。
命運三尺之理,便是叢刃,都不敢涉足。
所以葉逐流麵對著那個小鎮孩童,隻是認真地說著自己境界低微。
茫然且勇敢。
知命遂怯懦。
或許就是謝春雪曾經與陸小二說過的不知生死何來,方能坦然麵對之意。
對於葉逐流的旁觀,謝春雪自然也沒有說什麼。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葉逐流開始歎息了起來。
謝春雪神色古怪地看著身旁的這個年輕的道人。
“你歎什麼氣?”
葉逐流輕聲說道:“人生在世,難免歧路坎坷,哪怕是我師父,也不知道命運的前方,究竟會發生什麼。”
謝春雪並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麵前的道人。
倘若以輩分而倫,葉逐流自然與她要相差很多。
然而謝春雪依舊坦然地看著他。
葉逐流轉回頭,看著謝春雪,輕聲說道:“所以有時候等來等去,未必會等到我真的和你一樣蒼老。”
謝春雪至此大概明白了葉逐流的意思,唇角帶著笑意,抬頭看向人間。
“你要知道,你這可以算是欺師滅祖的行為。”
葉逐流誠懇地說道:“命運這種東西,哪怕我師父來了,也是不能定論無話可說的事。”
謝春雪抱著劍在春風裡向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不無傲嬌地說道:“看我心情吧。”
葉逐流在身後看著那個戴著鬥笠抱劍傲然而去白衣女子,並沒有跟上去,隻是在身後微微笑著。
儘管。
儘管這真的是很欺師滅祖的事。
畢竟他師父是卜算子。
卜算子在青天道的時候,有個名字叫做謝朝雨。
謝朝雨有個太奶奶。
叫做謝春雪。
......
樂朝天坐在小樓之中,陸小三在那裡整理著行李。
他已經把草為螢劍湖之中的劍名都背下來了。
如果那個青裳少年日後還要作詩,那就隻能讓他的師弟師妹們去了。
話說伍師叔不是前不久收了一個弟子嗎?
那可是自己的小師妹啊!
陸小二這段日子一直忙著背劍名,早出晚歸,都來不及去看看他那個應該是小小的香香的,打一拳會哭很久的師妹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在那裡收拾著收拾著,就陷入了沉思。
要不今天先去看看?
陸小三看了一眼樓外廊道上,對琴而坐的樂朝天,心想反正樂師叔都不急,那就先去看看吧。
想到這裡,陸小三眉開眼笑地放下了手裡的行李,帶著自己的不聞鐘,屁顛屁顛地就跑下了樓去。
樂朝天並沒有注意到小少年的離開。
在那裡靜坐著,身周有著頗為玄妙的道韻緩緩流轉著,不知道為什麼,卻是突然散去了一身道韻,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抬手撫琴。
臉上有著頗為迷人的笑意。
樂朝天一麵笑著一麵撫琴,有道韻化語,在春風裡向著人間東海而去。
上麵是一句話。
——師兄,你太奶奶要再蘸了。
樂朝天大約也是沒有想過,自己本想看看自己那個少年師兄的事。
結果反倒是看見了一些另一個師兄的事。
一曲罷了,樂朝天欣然起身,在小樓春風裡臨風而立,那些衣裳之上久坐的褶皺漸漸被吹平。
甚是快活。
“陸小三,行李收拾好沒有?”
許久都沒有人回話。
樂朝天轉回頭去,這才發現陸小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大概是想起了什麼,樂朝天又輕聲笑了起來。
人間自是多樂事。
樂之者才能是見之者。
所以不知道陸小三見到楚腰的時候,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