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樂朝天,見過前輩。”
草為螢隻是微微笑著揮了揮手。
“你那一劍,我很喜歡。”
樂朝天不無得意地說道:“前輩理應喜歡。”
這個當年自青天道的故事裡走出來的年輕人大概比那個傘下的少年更具有少年氣。
那些得意並不突兀。
因為在這樣一個一夢人間千年的青裳少年麵前,大約人間都是少年。
草為螢轉頭看了一眼立於身後嶼石上的樂朝天,目光在那個很是精致小巧的胡蘆上停了少許,而後輕聲笑著轉回了頭去。
“你的酒量看起來不太好。”
樂朝天將腰間的小胡蘆拿起來,拔開塞子喝一小口,而後帶著鬆果向著二人走去,一同停在了草為螢身後坐下。
“前輩酒量自然很好,隻是淺抿微醺,小飲輒醉,大概才是人間快樂之事。”
草為螢喝了一口酒,迎著暮色海風很是讚同地說道:“自是如此。”
陸小三與樂朝天表現得都是很是坦然。
但是茫然跟隨過來的小少女鬆果心中卻有些忐忑。
雖然那個坐在海邊的人並沒有帶劍,也沒有什麼氣勢,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晚風淡月,清飲看海的尋常少年一般。
隻是鬆果還是有些慌張。
劍仙呀。
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於是她一不小心就在一片靜謐的聲音裡,把手裡的烤鴨啃出了很是清脆的聲音。
三人一同回頭看著鬆果。
這個小妖少女當時就手足無措淚眼汪汪地站在了那裡。
陸小三哈哈笑著。
“被嚇到了吧,但是你不要怕,草為螢前輩很好相處的。”
草為螢並沒有去安慰那個被驚到的小少女,隻是轉頭看著陸小三,笑眯眯地說道:“所以這就是小子把我的狗抱走了,還給它取名草為螢的理由?”
陸小三腦殼一扭,說道:“我不是,我沒有,前輩你不要汙人清白,小黃明明叫做樂朝天。”
說到這裡,陸小三一拍腦殼。
“完了,我忘了把它帶過來了,也不知道師父他們有沒有記得喂它。”
“汪汪!”
陸小三的話語才說完,便聽見了一些很是歡快地狗叫聲從身後傳來。
小少年回過頭去,便驚喜地發現那隻黃色的小土狗正在那裡蹦躂著向著孤嶼這邊跑來。
“它早跑回天涯鎮了,我就把它帶了過來。”
草為螢微微笑著說道。
“當然,我懷疑是有人忘了這回事了,所以特意讓我送過來。”
陸小三早已習慣了草為螢的這種胡言亂語,隻是笑嗬嗬地把烤鴨放在了一旁礁石上,而後就迎向了那隻小土狗,鬆果則是一臉茫然。
而原本笑著樂朝天,神色有些顯然易見的變了變,然而什麼都沒有說,趁著陸小三和鬆果被那隻小土狗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看向了那個總是笑眯眯地看著人間與人間一切的青裳少年,輕聲說道:“人間流影......”
草為螢隻是回頭看了一眼樂朝天,很是淡然地說道:“那是對的。”
樂朝天沉默了少許,不無悵然地看著這片暮色漸漸儘數溶入水中的大海。
“原來真的是啊。不過我以為前輩至少會含糊其辭。”
草為螢微笑著說道:“你既然能夠猜到,告訴你自然也沒有關係。”
樂朝天並沒有被某些東西惹得沉淪了下去,在一些悵然之後,倒是很坦然地看著人間。
“所以我大概真的會成為聖人。”
草為螢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微微笑著喝著酒。
這個少年是人間所有命運的三尺。
一旁陸小三的驚呼打斷了這處語焉不詳的談話,二人回頭看去,隻見陸小三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伸手依舊坐著一個抱狗的姿勢。
而小土狗則是吐著舌頭,歡快地蹦躂著,直奔陸小三放在了石頭上的烤鴨,而後一口叼起,一溜煙就逃離了這裡。
陸小三欲哭無淚地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
當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麵前,你不能說我一無所有,也不能說過兩手空空。
更不能像樂朝天一樣,發出極為嗤笑的聲音。
陸小三撲了過來,騎在了還在哈哈笑著的樂朝天頭上,一麵捂著他的嘴,一麵揪著他的耳朵。
“樂朝天,你個狗賊,快還我烤鴨!”
小少年的聲音異常悲憤。
樂朝天心想我還沒有找你算把它叫做樂朝天的賬,你反倒還賴上我了?
草為螢在那裡笑眯眯地看著。
而小少女鬆果則是默默地跑到了一旁,悄咪咪地抱著烤鴨啃著。
一直過了許久,小少女才聽見了一個垂涎三尺的聲音。
“你在吃什麼呀,可以讓我吃一口嗎?”
小少女默默地轉回頭。
陸小三正在那裡眼巴巴地盯著自己手中的大烤鴨。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鬆果想了想,很是誠懇地說道:“我在吃屎,你吃嗎?”
“......”
陸小三癱倒在了孤嶼上,那些入夜帶著涼意的海風,吹得小少年無比悲愴。
從看見樂朝天偷吃烤鴨,到看見烤鴨,到看見海,看見前輩,看見小土狗,一直到最後鴨狗兩空。
這個十二歲的小少年第一次體會到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於是把自己氣得睡著了過去。
......
等到小少年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晚了。
耳畔有著許多海浪之聲嘩嘩啦啦地響著。
天心一掛斜月淺淡,幽暗的天空之中星光熹微。
草為螢依舊在那裡坐著喝酒看海,樂朝天與鬆果不知道哪去了,倒是把自己的烤鴨吃完了的小土狗已經跑了回來,正趴在陸小三身旁,將腦殼搭在了前腿上,歪著頭像是在咧嘴笑著看著人間星海。
陸小三一看見它就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要敲它的狗頭。
隻是快要敲到的時候,小少年還是收了力,而後坐了起來,把小土狗抱在懷裡,一通亂揉著。
“前輩,看我笑摸樂朝天狗頭。”
陸小三嘿嘿笑著。
雖然他平常總是樂朝天樂朝天的亂叫,但是摸樂朝天腦殼這種事,他卻是還沒有乾過。
畢竟胡鬨歸胡鬨,瞎摸腦殼是要被動真格的。
隻是陸小三的話才始說完,腦殼上便挨了一下,回頭一看,原來樂朝天和鬆果就在自己身後,那裡已經搭好了一個簡陋的小亭子,便是從後麵山上砍下來的樹。
陸小三縮了縮頭,很是識趣地說道:“我開玩笑的,這是鬆果,這是鬆果,嘻嘻。”
小妖少女舉起了拳頭。
小少年抱起狗就跑。
少年少女在夜色裡追逐而去。
至於會不會掉進海裡這樣的事。
開什麼玩笑,一個樂朝天,一個草為螢。
要是真讓兩個小屁孩淹死在這海邊,那當真是人間最大的笑話了。
樂朝天輕聲笑著看著那夜色下歡快的一幕,而後轉回了頭來,看著草為螢笑著說道:“前輩你說,要是我不畫人間山河,而是畫人間山海,可不可以入道海十三疊?”
草為螢喝了一口酒,回頭看著這個夜月星光下立於海邊的道人,很是淡然地說道:“倘若你可以畫儘東海四十九萬裡,便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的。”
樂朝天輕聲說道:“就像前輩一樣悠閒自在?”
草為螢微微笑道:“你一直都可以悠閒自在。”
樂朝天說道:“我可不像前輩,正所謂我問海山何時老,清風問我幾時閒。不是閒人閒不得,能閒必非等閒人。”
草為螢仰頭喝著酒。
“你不去等閒,如何能閒呢?”
山海孤嶼在夜色裡沉寂了下來。
草為螢自是來清飲看海的。
而樂朝天大約不是。
所以這個看起來很是年輕的道門大修隻是抬頭看著夜穹溫和而沉緩地說著。
“我依舊是人間芸芸眾生,自難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