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魚安靜地站在人間青山之上,看著那些橫流於人間之中的浩然劍意,身上不時便有劍痕出現,隻是這個白衣劍修並沒有在意,隻是靜默地站在那些璀璨地擦過身周的劍意之流中。
劍意如流,亦如海。
所以當年叢中笑與妖祖那一戰,是在東海之外四十九萬裡。
所以師兄說的,也許便是對的。
師父說的也許也是對的。
那二人隻是憤怒了,還沒有真的瘋了,整個東海,便在那些肆意而出的劍意之中變成了星河一般璀璨卻也致命的模樣。
倘若叢刃真的一劍落向人間而不是那個穿著黑袍的帝王呢?
也許是想到了某些令人畏懼的東西,也許是因為某些自己承接下來的命運。
這個白衣劍修身體開始微微顫抖著。
那條帶血的白色眼帶,在風中有如一朵開著紅花的白色枝條一般顫巍著。
張小魚低下頭去,靜靜地看著自己在青山裡一路走來的痕跡,輕聲笑著。
所以命運確實就是這樣的。
就是自己站的地方。
也是自己來的地方與要去的地方。
這個白衣劍修靜靜地轉頭看向了那二人所在的方向。
於是他的耳朵便開始淌著血。
那些風聲勾勒不出那一派令世人倉皇的畫麵,卻帶來無數不可直視不可傾聽的劍意。
於是張小魚重新撕下了一片白衣,將雙耳也一並纏了起來,像是某個癲狂的畫師一般,平靜地走下青山,走向東海遠方。
.....
王小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當那個白衣劍修離開了鎮子之後,那座向來不問人間世事的高崖之上,便有雲霧垂落了下來。
鎮上的人們自然都站在街頭,麵對著那一座便在鎮旁的高崖雲霧暢想過。
然而當突然有這麼一日,那些雲霧都落向了人間的時候,所有人都惶恐了起來。
儘管那些來自磨劍崖的雲海之中,什麼也沒有,人間也沒有彆的什麼東西落到鎮子裡,然而他們還是驚魂不定地向著鎮子邊緣跑了過去。
於是所有人都撞在了一堵劍意屏障之上。
而後怔怔地站在了那裡。
王小二端著那碗麵,呆呆地看著那片一半夜色一般殘破暮色的人間。
那個叫做叢刃的名字很是耳熟的劍修離開之後,這個年輕人就給自己下了一碗麵,他覺得一定是自己的麵還有著一些不足,所以他要嘗一嘗到底是哪裡有問題,才會讓那些熱愛自己的麵的人,離開的這麼乾脆。
於是端著一碗才始吃了一口麵的王小二,便看見了這樣一幕。
所以他突然明白了過來。
他的麵自然是極好吃的。
隻是有時候。
人間的意義,不僅僅隻是吃一碗麵而已。
世人要穿鞋,要穿衣裳,要勞動,要認知,也要為了各自的理解而紛生著爭執。
王小二驀然歎息了一聲,轉身嗦著麵條,向著鎮子裡而去。
確實沒有什麼好看的。
蔥花辣油拌著的雪白的麵條,難道不比一些所謂的爭執要好看得多嗎?
王小二大口的吃著麵。
一路走回了麵館裡。
“很香的麵,介不介意給我也來一碗?”
才始掀起簾子走進去的王小二便聽見了這樣一句話。
於是他怔怔地看著那個應該也是一個劍修的白發男子,沉默了許久,緩緩說道:“不好意思,我這家麵館,不賣劍修麵。”
要講劍上的道理,為什麼要吃人間的麵?
王小二很是憂傷地想著。
“為什麼?”
那人如是問道。
王小二向著後廚走去。
“因為上劍不練練下劍,你們不配。”
......
上善若水。
下劍如塗。
......
人間春花如火如荼。
然而在那些被截留下來的殘破暮色裡,大約也是搖落如塗。
叢刃捂著心口咳嗽著,那柄方寸便環繞在身周,被斬開的青山之上,無數花葉凋落。
於是落在了地上的花葉裡,又多了許多鮮紅的色彩。
神河在遠方。
二人的戰場從清溪原野,終於落向了東海人間。
相隔人間青山,漫長的距離對於劍修而言,亦是極為短暫的旅程。
於是那些血色還沒有咳出多少,便有燦然一劍劃破人間而來。
方寸帶著劍意飛向天穹之中。
卻也是被那一劍斬落而回,插在了叢刃身前。
神河的身影掠破人間暮色而來,一線燦然白光之下,卻是被藏在了下方的寥落的夜色。
叢刃看著那倏然而來的身影,再度握住了劍,帶著人間的泥土拔了出來,左手豎於身前,掐著某個古道之訣。
“臨。”
那些橫流於人間的劍意劍風與破碎的一切都化作緩流,便是神河的身影都慢了下來。
函穀觀九字真言。
這是作為從古道時代活到現而今的叢刃,相較於神河,最大的倚仗。
一字之音未落,叢刃手中道訣再變。
是為。
“兵。”
那些白衣之下的血色正在緩緩變得淺淡,心口那一處來自歲月裡的劍傷,亦是在緩緩愈合著。
萬千道文流轉於青山之上。
那一劍倏然而來。
叢刃沉聲說出了第三個字。
“鬥!”
道音垂落,萬千道韻入體,白衣執劍一腳踏在了傾斜的青山之上蘧然而起,人間山河在那一腳之下,頹然崩踏。
整個東海的天地元氣都在狂亂地湧動著。
二人一上一下,各自執劍與天穹之中相逢。
那一片暮色與天穹之上的神鬼虛影儘數破碎。
浩瀚的夜色終於完整地籠罩了這片人間。
唯有劍光燦如白梅。
神河神色冰冷,萬千巫鬼之力自冥河而來,加持於身周,化作萬千舉劍虛影,一劍向下斬落而去。
遙遠黃粱人間,某個立於謠風小鎮之中的黑裙女子側首。
一劍人間崩隕,一劍神鬼側目。
而與此同時,人間再有浩渺道音起於天地之間。
“列。”
神河的臉色在聽見這一個字的時候驟然大變。
歲月天地,列而有序。
是為人間。
列之一字,一如越行與洄流,是為尺度之術。
而便在那一個字落入神河耳中的那一刹那。
叢刃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人間。
這一次的消失,與越行之術的消失自然不同。
列之一字,代表著越行與洄流的聚合。
是為時空之術。
神河體內浩然巫河擴散而出,手中微塵之劍亦是散做漫天燦然劍意,將自我護於其中。
然而縱使如此,下一刻,或者更為準確的說,在上一刻。
一柄寒光泠然之劍,自神河的胸口穿透而出。
而與此同時,那些巫河與漫天微塵,亦是浩蕩落向了某一處,叢刃的身影在神河身後驟然出現,又被微塵一劍,向著人間斬落而去。
神河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抬手撫過右胸之處,無數劍意元氣沒入那一處劍孔之中,將傷勢遏止下來,而後這才看向了那個被劍意擊落向人間的白衣劍修。
“道之一字,是你贏了,師弟。”
神河的本命是巫河,是妖力,而後才是劍修。
而叢刃是規規矩矩的道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