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章 書生的事(2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1372 字 9個月前

......

卿相安靜地站在探春園的小樓之上,有時看看南方,有時看看北方。

南方迷霧遮蔽一切視野,甚至在今晚還升起了浩大的神光屏障,因為北方有個帝王用了人間很好很好也很壞很壞的一劍。

於是北方的星鬥都垂落了,散在了四野,天穹之中,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

雲胡不知捧著一壺酒,唉聲歎氣地穿過那些紅梅林跑了過來。

“你明知道我忙得很,還老是使喚著我去買酒,這像話嗎?”

雲胡不知很是無情地吐槽著這個立於小樓夜色之中,裝得有模有樣的酒鬼書生。

“叢心把我的飛仙借走了,我又懶得走路,不讓你去讓誰去,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給你當了這麼多年先生,你要給我做多少輩子兒子才能還清?買個酒都這麼多話,不知啊,我發現你開始修行之後,就有些膨脹了。”

“.......”

雲胡不知很是無奈地看著那個在樓邊一臉孤寡老人無依無靠表情的卿相。

隻不過在接過了那壺酒喝了兩口之後,卿相便很是滿足地歎著氣了。

雲胡不知抬頭看著天空。

事實上,今晚整個人間都在看著天空。

世人看不了太遠的東西,便隻能看著頭頂。

那些劍光來去,縱橫星野,自然不可能不被世人看見。

“難道他們真的要打生打死?”

天上的兩柄劍過於強橫,世人隻要一眼,便可以看得出來那是誰。

卿相並沒有說話,隻是靠著護欄安靜地看著人間。

雲胡不知許久沒有得到回答,看向了一旁的卿相。

“卿師在想什麼?”

卿相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在想南衣城要不要反了。”

雲胡不知驚詫地看著這個白衣書生,雖然這個老小子很少有正經的時候,但是很顯然,這樣一句話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為什麼?”

卿相很是平靜地說道:“很簡單,叢刃打不贏神河,如果叢刃死了,人間劍宗自然會和陛下反目成仇。人間劍宗如果反了,我們自然也要跟著反。槐都不會給我們分辯的機會。”

雲胡不知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是的,懸薜院與人間劍宗交好千年,南方又割離了出去,世人沒有理由再相信我們的立場。”

卿相挑眉說道:“世人為什麼要相信我們的立場?”

雲胡不知怔怔地看著身旁的書生。

書生喝著酒,很是坦然地說道:“你活得太短了,自然不知道,我卿相在人間,隻有叢刃這一個好友。”

所以懸薜院的立場,自然是不可相信的。

雲胡不知終於知道為什麼卿相有時看看北方天空,有時看看南方大澤。

這個白衣書生看的不是大澤,而是大澤與南衣城之中的那些人間兵甲。

雲胡不知渾身開始戰栗起來,後背不停地冒著冷汗,一直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卿師是想.....”

卿相喝了一大口酒,平靜地說道:“是的,如果叢刃活著回來了,那我就會帶上被子,在人間劍宗門口躺著罵一年的街,如果叢刃死了,我就會打開槐安的南大門。”

這個白衣書生不知道為什麼,卻是笑了起來。

“南衣城當然有理由的,南方兵甲駐紮南衣城外這麼久,哪怕南衣城富碩無比,要養著整個南方的兵力,終究還是會捉襟見底,於是發生一些叛亂也是情有可原的。”

雲胡不知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他們如何會叛亂?”

卿相平靜地說道:“你去翻下諸院的學子籍冊,就會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叛亂。”

雲胡不知怔怔地站在了那裡。

“懸薜院在北方,雖然不如在黃粱一般,掌控著諸多命脈,然而我們與人間劍宗交好千年,自然亦是在槐安留下了諸多我們的東西。炸營之事,其實隻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這是一個數理院在缺一粒子中猜測過的鏈式反應。”

雲胡不知沉默地看著無比冷靜的卿相,歎息了一聲,輕聲說道:“當真要這樣嗎?”

卿相平靜地看向北方。

當那些叢刃與神河的劍意一同落向人間的時候,有些故事便已經很明了了。

“你不如去問一下那位北方的陛下,當真要拿著青師的臂骨嗎?”

雲胡不知至此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在人間東海會發生了那樣一個故事了,神色複雜地看向了北麵。

“所以當初青師的臂骨,便是被神河偷走了的?”

卿相淡淡地說道:“是誰偷走了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現在在神河的手裡。這樣一個東西,出現在你我手裡,都不是什麼要緊的是,但是出現在神河手裡,便是一件危險的事。”

雲胡不知輕聲說道:“他太高了。”

“是的,他太高了,但是又不足夠高,一旦最後功虧一簣,誰知道他會變成什麼瘋子?”

卿相平靜地說著,也平靜地喝著酒。

“我也不想這樣的。以文化之天下,是先生的夙願,但是有時候倘若逼不得已,我們隻能做一些違背祖宗的事。就像黃粱懸薜院一樣。”

話雖如此,卿相自然也清楚。

槐安不是黃粱,槐都也不是假都。

神河更不是闌離。

雲胡不知突然也有些想要喝酒。

於是這個年輕書生向著千年書生伸出了手。

卿相斜瞥了雲胡不知一眼。

“你乾嘛。”

雲胡不知坦誠地說道:“給我來一口。”

卿相有些依依不舍地將手裡的酒壺遞了出去。

書生一口酒下肚,便有些後悔當時給卿相買的是烈酒,於是嗆得麵紅耳赤,許久才平複了下來。

卿相罵罵咧咧地奪回了酒壺。

“你還是和狗一桌吧。連這種酒都喝不了,等到時候數理院他們蒸餾的法子完善了,那些酒還不得直接給你送走?”

雲胡不知倒是沒有在意卿相的嘲諷,隻是扶著欄杆撫著胸口順著氣,過了許久才帶了些醉意地歎息著說道:“我以為書上寫的東西,真的就是人間。”

卿相倒也樂了起來。

“書上寫的怎麼會是人間呢?如果我去寫書,我也不會寫自己嗜酒罵街,哪怕是寫,我也會給它寫成風流的模樣,而不是一個看起來亂七八糟的老酒鬼。世人有時候腹誹河岸挑燈而走的人間姑娘臉上妝容太厚了,其實他們不知道,落在文字裡的東西,才是最好也最華麗的粉飾。”

“如果文之一字都不可相信,那麼先生。”

喝得有些醉意的書生看著自己的老師。

“以文化之天下的意義又在哪裡呢?”

卿相看著自己最為得意的弟子,飲了一口酒,輕聲笑了起來。

“你難道不就是以文化之天下的證明嗎?”

雲胡不知怔怔地站在那裡。

卿相轉過了頭去。

“書上本就不可能寫出真正的人間,以文化之天下,也不是要告訴世人如何才是對的,而是要告訴世人,如何去看待世間矛盾。書卷是死的,誨人求知的本能才是活的。”

“就像下雨了,世人便不能隻想著天上下雨了,而是要去想為什麼要下雨。是海天會翻轉,還是熱氣會凝降?”

“書生之責,當為天下奮勇之人。”

“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曆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雲胡不知怔了許久,而後向著那個白衣書生虔誠一禮。

“學生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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