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難以麵對的,最終還是要麵對的。
謝朝雨最後還是坐上了那名名叫葉逐流的弟子從海上漂來的船。
隻是這個道人坐在了舟尾,而後那一個弟子坐在了舟頭,二人首尾不想見,大概要好許多。
至於王小花,則是為了防止小船翻過去,也是為了幫二人遮住許多東西,於是坐在了小舟的正中央。
這個小道童依舊蒙著眼睛,坐在小舟裡抬頭張望著。
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是王小花覺得自己如果低著頭,那麼肯定連風聲是往哪裡吹的都不會知道了。
“那座仙山離人間有多遠?”
王小花大概也是覺得小舟上的氣氛有些凝重了,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凝重,但想了想,還是找了一個話題說了起來。
卜算子並沒有說話。
也許在思考那個劍修的事,也許也思考另一個劍修的事。
二者都是很難的問題。
一個是不可猜測的掌中之葉,一個數百年人間的倫理綱常。
世人會怎麼去看待自己的弟子娶了自己的太奶奶?
嘶。
卜算子這是第一次麵對這樣一個人世之外的問題。
世人以百年計,自然很難看到這樣一種情況的發生。
所以人間大概不會有類似的經驗教授給這樣一個道人。
夜色小舟裡的葉逐流有些心虛的看了一眼舟尾背對著自己看向人間像是企圖從世人的經驗裡找到一個處理問題的極佳答案的道人,而後又看向了那個橫坐在小舟裡的紮著小揪揪的小道童,說道:“要很遠去了,你如果累了的話,可以先睡一覺。”
至於仙不仙山的,葉逐流並沒有回答。
王小花歪頭想了想,說道:“那你可以牽著我的手嗎?”
葉逐流問道:“為什麼?”
“因為師父沒有牽我的手,我怕走丟了。”
葉逐流看著王小花眼睛上蒙著的那塊道袍,想了想,於是往前坐了一些,把手伸了過去。
王小花本以為這樣一個聲音很年輕的道人的手應該很是光滑細膩,然而握住的時候,卻發現這個道人的手與卜算子的一樣,都是有些粗糙。
這個小道童有些好奇的用指肚去摩挲著葉逐流的掌心。
“為什麼師兄的手這麼粗糙?”
王小花仰頭麵向著年輕道人的方向問著。
葉逐流輕聲笑了笑,說道:“因為這是我們嘗試將命運握在手裡而留下的痕跡。”
王小花聽著這樣一句話,很是震驚。
她自然知道自家師父是誰,也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一個什麼地方。
隻是。
命運這樣的東西,真的能夠握在手裡嗎?
“師兄怎麼握的?”
王小花好奇的問道。
葉逐流輕聲說道:“假如你要握住一陣風,你要怎麼去握?”
小道童坐在舟上吹著海風,伸手在夜色裡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到應該怎樣去握住。
於是她聽見了一聲撕拉的聲音。
像是有人撕破了自己的衣裳。
而後那位師兄將一塊道袍塞到了她手裡。
當王小花握住了那樣一塊道袍的時候,於是她便知道了應該怎樣去握著一陣風。
那一角道袍變成了風的模樣!
王小花提著道袍伸手在風中,這般驚奇的想著。
葉逐流大約也是看見了小道童臉上驚喜的神色,所以輕聲笑著。
“命運就是這樣被握住的。”
“時間也是這樣被留住的。”
“許多問題的答案,就在於將抽象化的事物轉變為具象化的存在。”
王小花放下了手裡的道袍,在一片黑暗之中張望著道人的方向。
“這便是缺一門的道術?”
葉逐流握緊了小道童的手。
“這是唯物主義辯證之術。”
小道童有些懵懵懂懂。
想了許久,把迎著夜風的小腦袋想得昏昏沉沉,王小花也沒有能夠弄明白這樣簡單的幾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於是小道童打了一個哈欠,這才想起來自己方才其實是想要睡覺了的。
人間的海風好像突然變小了許多。
王小花知道肯定是自己那個素未謀麵的師兄用道術護住了這樣一艘小舟,就像自家師父牽著自己的手走在人間時一樣。
於是小道童牽著師兄的手,在小舟上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在那裡依靠著蜷縮著身子睡了下去。
夜色海上小舟裡,小道童沉沉睡著。
而七十多歲的老道人終於轉過了身子,與那個正在護著師妹睡覺的年輕道人相對而視。
“辯證一下我們之間的關係吧,葉逐流。”
葉逐流低頭輕聲笑著。
“這樣的東西辯證不了,師父,道德上的東西,是隨著人間認知曆史而轉變的,這是唯心主義的東西,如何去辯證,或者我叫您師父,您叫我太爺.....”
葉逐流的話沒有說完,便被卜算子抽出一麵鏡子砸在了臉上。
道人的眉骨當然硬的很,所以倒也沒有砸出什麼血跡來,隻是反手接住了從臉上滑落的鏡子。
葉逐流拿著那麵鏡子很是歎惋的說道:“倘若世人見到師父這般模樣,大概也不會信你那些胡言亂語的話了。”
謝朝雨以卜算子的名字行走人間,自然是道袍飄飄,超然出世,萬般在握的模樣。
“我是人啊,葉逐流,我不是冷冰冰的鏡子或者毫無情緒的演算邏輯。”謝朝雨大概也是有些無奈。“聖人死的時候,尚且感歎著人間,人間當然不可能真的有出世之人。”
二人靜靜的坐在船頭,砸了自家弟子一鏡子之後,這個道人倒也消了許多氣,安靜的在那裡坐了下來。
葉逐流低頭看著手中的鏡子,這才發現上麵有了一些裂紋,這當然不是來自卜算子方才砸他臉上而導致的。
那些裂紋,來自大風曆一千零三年三月的時候,這個道人強行推衍巫鬼神教所在而留下的。
“看來師父當年做的這麵鏡子太老了。”
葉逐流很是歎惋的說著。
卜算子輕聲說道:“是的,它需要置換一下底層邏輯了。”
二人沒有再說什麼,葉逐流將那麵鏡子收了起來。
小舟在茫茫夜色之中,向著王小花所想象的海外仙山之島而去。
......
謝春雪去了槐都。
隻是這個一襲白衣負著如雪之劍的女子劍修,大約與其他人間劍宗的弟子想法是不同的。
所以這個曾經的釣魚佬,便安安靜靜的坐在某處晨風蕩漾的平川花叢裡。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無悲無喜。
隻是一身劍意橫絕山川之間,如同一道山雪之障一般。
於是有掃雪的人來了。
白墨劍鐘掃雪,這個六疊之修自山川之中落了下來,執劍向著這個哪怕在整個人間劍宗曆史上,天賦都算得上很好的白衣師姐走去。
“師姐這是什麼意思?”
鐘掃雪停在花叢中,帶著一些慍怒看向了那個攔在了通往槐都之途的謝春雪。
謝春雪抬起頭,看了一眼鐘掃雪,也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白墨劍,很是平靜的說道:“沒什麼意思,隻是不允許你們過去而已。”
“師父死了。”
“我當然知道師父死了。但明知師父已死,依舊選擇去槐都送死,這是愚蠢的事。”
謝春雪靜靜的看著麵前的師弟。
“那是槐都,不是南衣城。哪怕神河依舊在養傷,那樣一個地方,也不是你能夠踏足的地方。”
鐘掃雪長久的看著麵前的白衣女子,沉聲說道:“這樣的事情麵前,不講憤怒而講清醒,我覺得師姐大概是釣了太多年的魚,讓自己忘了自己是哪裡的劍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