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常年悠閒的在南方湖畔釣魚的白衣女子現而今隻是安靜的坐在那裡,就像一座橫在鐘掃雪身前的雪山一般。
雪山抬眸,靜靜的看著這個中年模樣的劍修。
“你又是哪裡的劍修?”
二人自然都是人間劍宗的劍修。
隻是世人的認知是各異的。
所以謝春雪常年靜坐春雪,一心釣魚不問世事,而鐘掃雪因為當初張小魚受了一些委屈,便去給那個青天道的道人掃了掃雪。
二人靜靜的在那裡對峙著。
於是人間天地間再有劍光而來,是青山照水之劍。
那個縱使已經五十歲,依舊氣度猶存的劍修看見平川之上的這一幕的時候,自然便已經明白了什麼,落了下來,身形出現在了花叢之中。
“師姐今日要做攔路之劍?”
謝春雪平靜的說道:“隻是阻止你們送死之劍而已。倘若我都能將你們攔下來,去不去槐都,又有什麼意義?無非是當年劍崖弟子向槐帝赴死的曆史重演而已。一個劍宗之中,總要有人來做著這樣的事,當年青蓮不在,但今日我謝春雪還在。”
“但有些事情,槐都總要給人間劍宗一個交代。”
山照水輕聲說著:“哪怕最後師父是死在了張小魚手中,但是當初東海那一劍,誰都看見了。那位陛下,同樣需要給人間一個交代。”
謝春雪隻是坐在叢中,一身白衣落花堆疊,有柄白雪之劍落在了膝頭。
“當然可以,但是,你們需要先越過我。”
山照水與鐘掃雪沉默的站在那裡。
劍意橫川。
這樣一個師姐坐在這裡,他們兩自然不會是對手。
所以需要沉默的等待。
直到人間劍光四起,八方弟子而來。
於是當一些劍意一齊落向這片花海的時候,世人的目光終於注意到了這樣一處平川的動靜。
一如當初莊白衣與張小魚所說的那些話一般。
人間劍宗的弟子,總是安安靜靜的活在某處人世之中,慣看生死百年,而後留下世俗的仙人的傳說,悄然離去。
當那些立於遠山之中窺視的道人們看見那些諸多已經被世人遺忘的劍光一同停留在了平川的時候,大概終於明白了人間劍宗隻是安居在南衣城打牌,卻被稱為當今人間劍道魁首的原因。
山照水是年輕的,五十歲的六疊之修。
而這樣一個蟄伏於人間千年,橫臥於人妖兩族之上的劍宗,在漫長的曆史之中,曾經寫滿了化妖之劍與最為純正的妖修的名字。
九疊之上自然寥寥無幾。
然而九疊之下,諸多劍修,便如同春日青筍一般,林立於那樣一片花海之中。
薑葉很不起眼的背著劍站在那些師兄之中。
在他身旁,是曾經在南衣城的那些師弟。
這是這一代,尚未入大道,也未曾化妖的弟子。
看著那些直到師父死去,才終於將自己從人間之中挖出來的古早的師兄們,這樣一個三十歲的劍修很是感歎。
人間劍宗,當然很強。
強到世人有時候看見冰山一角,都不會產生什麼異議。
隻是那樣一個白衣劍修師姐,便那樣平靜的坐在那裡,如同某處大流之中的孤嶼一般,麵對著諸多大道劍修。
也許那個終日閒坐人間釣魚的白衣女子,也未曾想過人間劍宗依舊有著諸多劍修存在。
所以當她麵對著那些劍修的時候,在拔劍的那一刹那,亦是遲緩了少許。
隻是那樣一柄劍還是被拔了出來。
這個白衣女子安靜的在一川劍意之中站了起來,拔劍指向了諸多劍宗師兄弟。
“請。”
......
年輕道人坐在遠山之上,看向那片劍意橫流的人間平川。
白衣女子拔劍向眾劍修的畫麵,自然令人動容,隻是一些洪流自然是攔不住的。
這個道人安靜的看著,又輕聲咳嗽著,那些來自人間劍宗的劍意,不免引起了他體內某些殘餘劍意的騷動。
所以咳出了一些血,麵色也蒼白了幾分。
那個從黃粱被一道劍意接引回來的道人很是感慨的捂著心口,掌心有道文流轉,壓製著體內的劍意。
“二十七個大道崖主境的劍修,人妖參半,這還隻是已經來了的。”
這個被稱為當今人間天賦最高的道人像個驚歎於人間之大的初入修行界的修行者一般,不住的輕笑著。
“原來這便是人間劍宗,果然人間才是劍宗。”
“流雲劍宗,咳咳,可以湊出這麼多上境劍修嗎,前輩?”
身後有人平靜的說道:“不可以。”
那人立於春山青枝嫋嫋水霧之中,一身渾厚磅礴劍意流轉,萬般不可見,大約隻有一些白發與青衣緩緩飄動著。
白冠青衣,白雲清溪。
也有可能是白發青衣,白雲清溪。
作為當今人間最為古老傳統的劍修之地,流雲劍宗自然不會像人間劍宗那樣,隻會收下天賦極佳之人。
這樣一個劍宗的弟子很多,隻是在上境劍修層麵,自然遠不如那樣一個橫跨人妖兩族的劍宗。
“天下大道劍修,他們占了一半,人間劍宗千年傳承至這一代,確實是劍道魁首,亦可以當得上是天下魁首。”
李石輕聲說著。
“隻是張弓則射,溢流則瀉。這是不可避免也必須要有的事。哪怕他們真的像世人一樣安靜的活在人間,終究也不會真的是世人。”
“世人隻是世人,憤怒的時候,也隻能一點點的翻越人間,而不會像是石火隙駒一般穿越人間,要去向那個帝王要個交代。”
這個道人一直用了許久,才將體內躁動的劍意壓了下去,而後輕聲笑著,在那裡自言自語地說著。
“有生就要有死。道聖的這一句話,時隔一千多年,依舊振聾發聵。”
“爬上去了,就要落下來。他們不願意自己落下來,那便隻能我們來幫他們。”
身後的那個人隻是安靜的看著,什麼也沒有說。
李石也沒有在意,隻是依舊在那裡自語著。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我很好奇,當年那個騎青牛的人,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會在五千言裡,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那是久遠之前的故事了。”那個立於李石身後的山中之人至此終於輕聲說了這樣一句話。“劍聖離開人間之前,曾經去過函穀觀,隻是沒人知道當初在觀裡,究竟有過怎樣的故事,他又看見過什麼,留給世人的,隻有那一個缺一師兄之後應該誰做觀主的問題。”
李石感慨許久,而後輕聲笑道:“所以前輩當年真的白冠青衣白雲清溪?”
“是的。”
“白冠呢?”
那人很是感慨的說道:“碎了,當年抬頭看天,摔碎了。”
於是白發叢生,如同一場瀑流之雪。
有人看崖碎冠,有人看天碎冠。
大約都是萬般感觸而不可及的自憐而已。
人間的風聲在短暫的急促之後,又停了下來。
那處平川裡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那人終於從青枝水霧裡走了出來,一襲衣袍如同溪中青苔之石般的色彩,白發如雪,麵容端正,依稀可見當年某個溫潤的年輕人的模樣。
“世人總要有些怕的東西。”
這個與青蓮同一時代的劍修安靜的站在山頭向下看著。
漫川劍意被破開而去,無數劍光向北。
那名白衣女子便安靜的執劍立於花叢之中,張望著那些遠去的同門。
“曾經我們怕南衣,後來我們怕青衣,再後來我們怕槐帝。”
李石抬起頭來,看著這個眼眸之中帶著一些哀傷色彩的劍修。
“然後呢,前輩?”
那人隻是輕聲說道:“我們怕的,都成了真的。”
“畏懼不是憑空而來的。總有一些原因,會讓人在本能裡做著這樣的選擇。大道往複,方能更新。”
這個劍修握劍的手落在了道人的肩頭。
“總要先成為自己畏懼的那種人,才能真正的走到最後,不要覺得愧疚,李石。”
道人輕聲笑道:“晚輩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