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二看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就像張小魚也並不能看懂那個突然出現又匆匆離去的天獄之人一般。
有些事情當然是迷迷蒙蒙如同雲崖霧花一般的存在。
尤春山依舊沒有弄明白這個道人是從何而來,這也便意味著他需要繼續背著這個道人向北。
所以他買了許多吃了讓人很有力氣的雜糧餅回來。
回來的時候,發現二人好像有些沉默,很是憂鬱的坐在那裡。
尤春山本來想問問發生了什麼,隻是一轉頭看見那個道人的時候,尤春山便忘記了那些事了。
道人依舊像是一條上了岸的死魚一樣一動不動,甚至還軟趴趴的。
有可能還會帶著死魚的那種腥味。
雖然其實並沒有這種味道,但是因為昨日的先入為主的印象。
尤春山時而便會覺得自己是在溪中撿了一條魚在走。
所以同樣有些憂鬱的坐在那裡看了一陣。
三人待到尤春山休息了一陣,便再度啟程,向著前方而去。
前方有些什麼,兩個少年並不知道,他們隻是覺得南方的人找過來了,於是匆匆北去而已。
隻是他們並不知道,西門大概並沒有心思來處理他們的事。
南方多事之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從巫鬼之事,到人間妖事,再到世人之事。
那些浪潮一次來的比一次慘烈,讓那個天獄的年輕人早已經沒有了心思去管東海的少年。
至於尤春山,則是很頭疼,難道真的要一路向北,把道門的人都問一遍?
那萬一他們到時候見自己這麼大恩大德,要收自己做個道人,那該怎麼辦?
三人帶著各自的煩惱,在這片遼闊卻也寥落的東海大地上走著。
......
三月份過去的時候,尤春山在最後一抹春日的黃昏裡,遇見了一個北方來的老人,在東海某座山下的某個村莊裡。
老人誠懇的告訴了他們。
這就是青天道的人。
在青天道分崩離析之前,他們穿的便是這樣的衣裳。
於是三人不約而同的在那個黃昏裡,把這個年輕的道人本有的二十多歲,往前加了一百年——雖然道門之人不化妖,但是也會有極少一部分妖修的存在。
隻是陸小二倒是很好奇,為什麼這樣一個活了一百多年的道人身上,看不見有妖力的存在。
尤春山很是勇敢的猜測著,也許是因為一身大道之韻過於濃鬱,蓋過了那些妖力的存在。
至於南島,則是什麼也沒有說,隻是長久的看著道人心口那處緩緩愈合著的劍傷沉默著。
於是有些人本來年紀輕輕的,因為穿了一些過往的衣裳,於是就變成了春日暮色裡無依無靠的老道人。
簡直比這片叫做東海的地域還要淒慘。
三人大概真的打算去一趟青天道了。
尤春山也沒有再抱怨什麼,隻是將自己喂得飽飽的,而後背起了道人在人間走著。
這個年輕的倒黴蛋是清角城之人。
雖然不是城裡人,隻是鄉裡彆。
但是三人走入了那片平原之城的境內的時候,尤春山還是誠懇的帶著兩個少年入了城去。
這座城牆被劍意削去了一角的東海平原之城自然遠不如當初的南衣城那般熱鬨,隻是現在究竟是哪裡更熱鬨一些,大概世人也很難說清了。
畢竟一線人間懸滿了滴血的頭顱像是燈籠一樣的南衣城與四處還遺留著劍意殘痕的清角城,隻能說是半斤八兩的事。
尤春山要去買一把鏟子。
雖然他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去買一把鏟子,總不至於是背得厭煩了,打算將這個道人挖個坑埋了。
不過為了方便這個年輕人去買東西,陸小二也隻好幫忙把道人攙扶了過來。
這個砸翻了一頓魚火鍋的道人現而今的麵色倒是好了不少了,不像當初剛撿到的時候那般慘白的像條死魚一樣了。
不然尤春山也不會將他背進城裡。
兩個少年帶著一個昏迷不醒的道人便在街頭等待著。
尤春山真的便買了一把鏟子回來了。
陸小二神色古怪的看著他許久,而後忽然問道。
“你不會真的要挖個坑把他埋了吧。”
尤春山愣了一愣,繼而笑著說道:“當然不是,到時候路過我家的時候,我打算去挖一挖,看能不能挖到我丟了的錢。”
“.....你家在哪裡?”
“清角附近的一個鎮子裡,被天上的劍光打落下來,給弄塌了,埋了。”
尤春山說的很是平淡。
陸小二倒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三人又在路邊的小攤販那裡買了一些吃的。
尤春山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背著道人便向著城裡某處走去。
一直到停在了城西的某條巷子裡,這個年輕人才在巷口停了下來,眯著眼睛仔細數著,數到了不知道第幾間院子的時候,尤春山才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安靜的看著那扇院門很久,而後轉過頭輕聲笑著,對著兩個少年說道:“那裡就是我青梅竹馬的老相好嫁的那戶人家。”
陸小二這才明白了為什麼尤春山會突然向著這裡而來了。
他依稀記得這個倒黴蛋當初在崖下小鎮的時候,與自己說過他青梅竹馬和人跑了的事。
小少年很是驚歎的看著。
當然不是在看著那戶院子,而是在看著尤春山。
“你怎麼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
尤春山誠懇的說道:“我可以叫你師兄嗎?”
陸小二更加的真誠:“不可以!”
尤春山笑了笑,說道:“你都不想讓我叫你師兄,她嫁給了彆人,我為什麼要難過?”
“你當初不是絮絮叨叨的念叨了許久這件事嗎?”
“我絮絮叨叨念著的,是我的倒黴事,又不是她的倒黴事。”
平地摔的人,大概總能看得開一些。
隻是不知道當初有沒有像張小魚那樣哭成一條斑點狗。
陸小二卻是突然把手裡的溪午劍塞進了尤春山的手裡,把他的木劍拿了過來,又把道人從他身後奪了過來,而後順手推到了一旁的南島身前。
尤春山還未反應過來是什麼事,便看見了從那個巷子裡有一個挎著籃子的女人走了出來。
小少年自然眼尖反應也快。
傘下的少年在沉默過後,也很配合的用劍意維持著那個道人的身形,就像是在和他交談著一樣。
至於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則是抱著木劍,很是真誠的大聲問了一句。
“師叔,你怎麼不走了?”
尤春山愣了少許,而後在那個巷子裡的女人轉過頭來之前,將那柄一眼便看得出不尋常的劍握在了手裡。
而後輕聲說道:“因為我看見了一個故人。”
......
事實上,每個人都會有著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的想法。
哪怕少年窮,青年窮,老年窮。
在遇見了某些曾經錯過的人的時候,或者是在幻想著與她相遇的時候,總會有著一些很是中二的幻想。
......
“東海天涯劍宗,去了有些年頭了。”
尤春山很是瀟灑的抱著劍,遠遠的站在巷口與那個海中月心上人,已經嫁作他人婦的青梅竹馬的女子笑著說著。
那個女子很是欣慰的抬頭看著這個年輕人。
“那挺好的。但你好像還是沒有胖起來。”
尤春山默然少許,說道:“修行總歸是有些辛苦的。”
二人在那裡細細的說著許多東西。
陸小二抱著木劍在那裡張望著。
小少年依舊在虔誠的研究著什麼叫做愛情。
於是他又想起了當初在竹林崖上,那個叫做謝春雪的人間劍宗女子說的那些話。
叫做什麼——如果這是啥啥啥,我會怎麼怎麼樣,但如果這是愛情呢?
陸小二有些記不清楚了。
但小少年劍修的眼力,依舊能夠看見尤春山抱著劍的手有些微的顫抖。
所以大概那其實說的就是一種叫做不知所措的東西。
“那是我師侄還有一個師弟,劍宗讓我們護送一個道門的人去北方,路過這裡,想著看看你在不在。”
尤春山很是淡然的說著。
女子輕聲笑著說道:“我當然是在的,就是你呀,做了那種飛在天上的人了,以後飄然來去的,大概很難再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