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當然是白菜粉條。
陸小三與鬆果在一大清早便被葉逐流帶去了那些白花浮島上。
至於樂朝天,則是早就便已經去了那裡。
兩個多睡了一會的少年少女走在那些白花小道上,清晨的海風裡便已經傳來了一些熱騰騰的氣息。
陸小三很是好奇地穿過了一大片茂盛的白花之林,眼前便出現了一片並不是很寬闊的空地。
大約一丈見方。
中間是一處石矮台,台上擺著一個正在蒸騰著熱氣的銅火鍋,一旁還有著一壺酒,一碟肉。
樂朝天正蹲在一旁一個引進來的小水池邊洗著一些石碗石碟,
而另一個看起來不苟言笑的道人則是在撕著一些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白菜。
一旁還泡著一些紅薯粉條。
一地白花零落如雪。
陸小三很是驚奇的看著那個正在撕著白菜的老道人。
這個人便是缺一門觀主卜算子?
小少年一時之間倒也有些拘謹起來,與鬆果一齊待在了那處空地邊緣。
至於年輕道人葉逐流,在將二人帶到這裡的時候,便已經離開了。
樂朝天在那裡洗了碗,又轉頭看著停在了邊上的二人,倒是輕聲笑了笑,說道:“差不多快好,你們先去坐著吧。”
“好的師叔。”
今日的這聲師叔,格外的誠懇。
陸小三如釋重負地拉著鬆果就跑去了火鍋旁端端正正地坐好。
一場白花林中的白菜粉條火鍋,自然不用準備多久的時間。
火鍋裡大概隻是加了一些簡單的調味料,底湯很是清澈,一點也沒有當初吃的那些色澤鮮亮的火鍋的模樣。
陸小三低頭看著那圈火鍋湯,倒是能夠清楚的看見自己的臉倒映在了裡麵,頭上還頂著一朵不知何時落在了上麵的白花。
一旁的鬆果大概也看見了,於是伸手給他拿了下來。
樂朝天倒是與卜算子說笑了起來。
“我沒有想到師兄這裡居然還有些粉條。”
師兄有粉條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缺一門有粉條,大概是一件會讓人覺得古怪的事。
卜算子隻是輕聲說道:“大概我知道你會在某一日來吃這樣一頓火鍋。”
樂朝天輕聲笑著,將抱著那一摞碗碟放到了矮台上。
“那看來師兄確實等了很多個春秋了。”
“是的。”
陸小三看著樂朝天臉上那些感慨的笑意,又抬頭看著那個坐在那裡撕著白菜的老道人。
這大概是真的等了很多個春秋的故事了。
樂朝天亦是在矮台邊坐了下來,沒有再說什麼,將那些泡好的粉條放入鍋中,而後雙手橫握著筷子,而後帶著微微笑意,像是一個滿懷期待的少年一樣在那裡等了起來。
就像當初在小樓裡與那個傘下少年吃那頓白菜粉條火鍋時一樣。
老道人的白菜撕得慢條斯理。
樂朝天等了許久,看著旁坐有些拘謹的二人,笑著溫聲道:“師兄,白菜還沒有好嗎?”
老道人不知為何也笑了起來,輕聲說道:“好了。”
於是那些撕好的白菜便被端了過來。
四人終於在蒸騰著熱氣的鍋邊坐了下來。
大概是樂朝天終於又帶著那種笑意的原因,陸小三倒是心情舒緩不少,看著那個往鍋中放著白菜的老道人,想了想,卻是問道:“您便是卜算子前輩?”
陸小三終於沒有狗膽了。
卜算子看著這個背著一葫蘆劍的小少年,倒也是淡笑了一聲。
“是的。”
陸小三終於得到了確鑿的回答,深吸了一口氣。
這當然是正兒八經的道門大前輩。
與草為螢那個老狗不同的是,缺一門雖然不問世事,但是終究也是在人間的。
一個在人間的大前輩,當然更具有威懾力一些。
所以陸小三也抓起了筷子,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那裡。
樂朝天笑眯眯地看著小少年,說道:“你今日怎麼這麼安靜?”
這大概頗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
陸小三誠懇的說道:“我一直都很安靜的,你肯定記錯了,陸小二才是調皮搗蛋的那一個,師叔。”
樂朝天隻是輕聲笑著,倒也沒有拆穿小少年的偽裝。
一林白花緩緩落著,倒好似某個被雪遮住了的院子。
陸小三與鬆果依舊拘謹,而樂朝天也沒有與他的師兄多說什麼,一如很多年前的無數場火鍋一般。
熟悉之人自然很少有許多東西可說,大雪時候,大概也不會有什麼趣事。
唯一熱鬨的,便隻有那些在爐上滾著的火鍋。
四人安安靜靜的吃著火鍋,又飲了一些酒。
終於在有了一些醉意之後,小少年的本性又暴露了出來。
陸小三在一口喝了小半杯酒之後,頭便有些暈了,於是一麵嗦著碗中的粉條,一麵看著老道人笑嘻嘻的問道:“我想問前輩一個問題。”
卜算子端正的坐著,夾著鍋中的白菜。
“我不知道。”
大概老道人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不知道。
陸小三很是惆悵的歎息一聲,說道:“前輩怎麼會不知道呢?”
卜算子淡淡的笑著。
“少年的事,又何必說得太清楚?十一二歲便將自己的一生看儘了,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情。”
陸小三歪著頭想了想,說道:“那等我七老八十再來問您?”
樂朝天輕聲笑著:“等你都七老八十了,師兄早就化作黃土一抔了。”
陸小三心想好像也確實是這個理,於是小少年更加誠懇的說道:“那前輩不妨留下一些預言,就埋在這處島上,等到日後,我再來看看如何?”
樂朝天挑了挑眉,大概也覺得很有意思,於是轉頭看向對坐的老道人,笑道:“師兄覺得如何?”
卜算子倒是沒有拒絕,隻是輕聲說道:“這樣倒是可以。”
於是陸小三站了起來,跑到不遠處搖搖晃晃的搬了一塊小石板,搬到了卜算子身旁,後者平靜的看了一眼這個小少年,而後指尖有著道韻浮現。
陸小三隻覺得自己好像在醉意裡恍惚了一刹那,卜算子便已經寫完了一些東西。
小少年下意識地向著那塊石板張望而去,隻可惜上麵罩著一層道韻,什麼也看不見。
老道人將那塊石板還給了陸小三,微微一笑。
“去吧,將它埋起來。”
小少年雖然什麼也沒有看見,但還是亢奮了起來,很是鄭重地點著頭,背著葫蘆抱著石板,便向著那片白花林中走去。
樂朝天輕聲笑著看向卜算子。
“師兄寫了什麼?”
鬆果亦是好奇地看了過來。
卜算子隻是微微笑著,並不說話。
一直過了許久,小少年才緩緩走了回來,很是認真地向著卜算子行了一禮。
“多謝前輩。”
......
這樣一場白菜粉條火鍋自然吃不了太久。
矮台之上落了一些白花的時候,火鍋便已經吃到了尾聲。
那個年輕道人葉逐流亦是出現在了林中,站在卜算子身後輕聲說道:“您該回去養傷了,師父。”
當初東海之事,樂朝天受了一劍,卜算子亦是承受了不少的劍意,老道人老道人,形體蒼老,自然傷勢更難痊愈一些。
於是一場簡單的火鍋,也在簡單的故事裡落下了尾聲。
隻是對於某個小少年而言,這樣一場火鍋,會銘記很久的歲月。
陸小三騎在了胡蘆口,在白花林的邊緣向著白月之鏡前的兩個道人揮著手,而後在大海之中漂流著而去。
葉逐流站在那裡看了許久,而後看向老道人,輕聲說道:“師父寫下了什麼?”
卜算子平靜地說道:“什麼也沒有寫。”
這個年輕的道人倒是愣了一愣。
鬢角泛白的道人轉身向著那一條階上而去。
“人生哪有什麼命定之事呢?”
葉逐流沉默了少許,看著老道人的背影問道:“那昨日鏡中的畫麵呢?”
卜算子輕聲說道:“隻是一種可能而已。”
在每一種可能之外,都有著千萬種可能。
譬如第一滴自滴漏之中落下的水滴,在萬千滴漏之中,有著無數的去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