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怔怔的看著這個道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柳三月亦是向前而去,聲音隨著風裡的花落了一地。
“王上非帝王家世,終究不會這般絕情,不要惹得他厭煩,讓那些愧疚在心底發芽生根,趙高興自然便能夠活著回來了。”
愧疚譬如陳釀。
曆久彌香。
寧靜卻也想明白了這些東西,轉過身來,很是恭敬的向著這個道人行了一禮。
“多謝三月尹大人指點。”
柳三月揮手而去。
......
形貌醜陋的道人在離開了皇宮之後,卻是徑直來到了懸薜院中。
天下懸薜院都在祖院之令下,向著北方徐徐而去,然而京都懸薜院卻是沒有動作。
當今京都,其實在一定程度上,來自於懸薜院的支撐。
諸多事務繁瑣,大約確實很難自京都之中抽身而去。
至於劉春風,亦是受了一些傷。
當初那個道人沒有能夠攔截下來。
諸多懸薜院先生出現在謠風,本應足以拿下那樣一個受了一些劍意之傷的道人。
隻是在最後,人間忽有一劍來。
也是劉春風反應及時,才堪堪讓過那一劍,那是一柄極為尋常的劍,就像是某人在路過某個小鎮的時候,說著不妨讓我試試劍,於是一劍送去了極為遙遠的地方一般。
隻是那樣的一劍顯然是極其不尋常的。
在事後,懸薜院的先生們從那一劍的痕跡與速度之中,算出了劍從何來。
東海,磨劍崖。
偏差不過十裡。
劉春風他們自然不會相信那樣一劍會從磨劍崖而來,更何況那也不是屬於磨劍崖的劍意。
磨劍崖劍意孤絕清冷,大約便是人間最好辨認的劍意,一如那座高崖一般。
隻是如果不是磨劍崖,那麼那一劍又是從誰手中而來?
劉春風他們並不知道。
柳三月來的時候,劉春風正在四月竹林之中養著傷。
以元氣修複形體的同時煮著湯藥。
竹林之中滿是那種讓人一聞便覺得唇齒生苦的藥味。
形貌醜陋的道人踩著修長青綠的竹葉,穿過了小道,向著林中靜坐煨藥的春風道人而去。
“劍傷如何了?”
柳三月在林中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蜷著腿坐了上去。
劉春風睜開眼,散去了一身道韻,輕聲說道:“依舊很難祛除,那一劍之勢,終究還是傷到了神海。”
這個道人說著頗有些遺憾的看著柳三月,輕聲說道:“可惜三月尹大人不能修行了,否則黃粱諸多事情,大約要輕鬆許多。”
柳三月當初乃是這一代青天道最為出色的弟子,一度被公認為下一任觀主的接任之人。
隻可惜去了槐都,誤了修行,又來了黃粱,一身冥河餘韻,很難運轉神海。
柳三月倒是沒有覺得有什麼遺憾的地方,隻是平靜的說道:“不能修行也有不能修行的好處,有時候站在世人的角度去看一看,倒也能夠重新拾起一些年少時候的新奇。”
“比如?”
柳三月低頭看著自己鞋底上沾的竹葉與泥土。
“比如有時候我會想起來,修行者與世人雖然在絕大多數時間裡,都是一起走在大地上的,但是修行者踩著大地,隻是因為他們想踩,而世人是因為,他們隻能踩著大地。如果地上出現了許多足以割傷腳底的碎瓦,他們便會飛過去,但是世人隻能忍著疼痛,一路走過去。”
柳三月與寒蟬所說的東西,自然都是真的。
譬如人總是會變的。
起起伏伏,於是所見的角度都是不同的。
“於是我有時候就會下意識的想要推翻我曾經與神女大人說過的一些東西。”
劉春風愣了愣,問道:“那是什麼?”
“踩在破碎的陶罐上,世人才會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柳三月很是感歎的說著。“但是後來發現不是的。踩在破碎的陶罐上,世人往往疼到忘記了許多東西,而且很多時候,他們不會有太多的時間去想,上層的大流吹過來了,他們隻能倉皇的追隨。”
“就好像亂世一樣。人間是世人多,還是上層的人多?但是世人依舊無法力挽狂瀾,哪怕是我們,都無法知道人間將會向著何處而去,更不用說他們。於是信神鬼,於是逐妖族,於是本該駐守南衣城的,卻成了叛軍。”
“雖然說無風不起浪,但是真正起浪的,不是風,而是水。譬如大河波濤,拍上岸去的,往往是被推湧的。風來了又走,水卻死在了岸上。”
劉春風很是歎惋的聽著柳三月的這些話,輕聲說道:“是的。”
草木無情,搖頭儘是風意。
所以什麼是人間呢?
二人長久的坐在竹林之中,誰也沒有再說什麼。
這大概是一個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
一直過了許久,罐中的藥終於煨好了,劉春風給自己倒了一碗藥,在竹林之中大口的喝著。
藥材都是世人的藥材,修行者也是世人,能夠治世人之傷的東西,自然也能夠治道人的傷。
劉春風一麵喝著藥,一麵看著柳三月。
“所以師弟今日來此做什麼?”
柳三月歪著頭,像是一隻坐著沉思的癩蛤蟆。
“方才說了太多,突然忘記了。”
劉春風輕聲笑著,說道:“所以閒話雖然好,但是說得太多,卻是有些誤事。”
柳三月亦是無奈的笑著。
畢竟忘不忘記,不是他能夠決定的,是落筆的人決定的。
一直過了許久,柳三月才好像驚醒一般,看著劉春風說道:“你對劍淵了解多少?”
劉春風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你應該去問齊敬淵,他們齊家因為赴死劍訣的原因,在劍淵這樣一處修行之地,頗有些聲望。”
柳三月輕聲說道:“我與齊先生不熟,更何況,齊先生屢次拔劍,想來已經離赴死不遠,倒也確實不好去問。”
劉春風默然無語,而後歎息一聲,輕聲說道:“是的。”
赴死劍訣威力雖強,數次強行斬破那些巫鬼道合力彙聚的冥河人間,但是自然亦是有著他的弊端。
從赴死二字便可以看出來。
二人正在說著,便聽見一個少年的聲音傳了過來。
“三月尹大人想要知道劍淵什麼事?”
柳三月轉過頭去,隻見一個抱著劍的少年,正在緩緩而來。
正是數十年未拔劍,拔劍即赴死而去的齊敬淵。
當初在皇宮之中,這位劍淵劍修,便已經變成了少年模樣。
柳三月輕聲說道:“假如自槐安而來的白鹿妖族,在叢冉入境,企圖建立妖國,劍淵劍修,能否攔得住他們。”
齊敬淵平靜地說道:“不知道。”
柳三月挑了挑眉,而後便聽見這個少年繼續說道。
“那要看他們之中,劍修是否是主力。”
這大約是大實話。
劍淵之地,壓製天下一切劍意,才會是劍勢之修最後的一片淨土。
哪怕是當初的磨劍崖紅浸珊,當初於此地,亦是隻能以劍勢之道而戰。
握劍則驚,拔劍則傷。
那樣一處如同遠古時代留下的劍痕之地,對於劍意之修,是極為致命的。
柳三月沉思許久,而後輕聲說道:“白鹿妖族,多是南方妖族,自然妖修是以劍修為主,但是妖族本身身負妖力,當初在白鹿之時,一度逼得嶺南劍宗與人間諸多小劍修之地疲於奔走,自然不是等閒之勢。”
齊敬淵長久的看著這個道人,倒是有些不解的問道:“三月尹大人為何心憂此事?”
柳三月沉默了少許,自然明白齊敬淵是什麼意思,自己說到底,終究是槐安人,隻是道人依舊誠懇的說道:“黃粱自然也是人間。”
齊敬淵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輕聲說道:“是的,黃粱自然是人間,所以倘若妖族真的打算為亂黃粱,劍淵頂得住頂不住,都不會讓它們便這樣輕易的過去。”
柳三月行了一禮。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