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當突然麵對著這樣一個槐安劍修的時候,胡蘆還是漸漸低落了下來。
他是南方叛亂的一麵旗幟。
代表著人間劍宗。
懸薜院的故事是有些無法訴諸世人的。
但是叢刃的死可以。
這場戰爭至少在明麵上的意義,便是要那位陛下給一個回答。
一如那些去了槐都的劍宗師兄們一樣。
陛下不給,一切便隻能在山月那邊繼續下去。
隻是對於那個來自流雲劍宗的劍修而言,這樣一個少年是不是反賊,大概並不是重要的東西。
他的關注點自然在於懸薜院,在於那個來自黃粱的白衣書生。
東海的故事說到底,大概確實與懸薜院脫不了乾係。
南方人間的也是。
程露其實也有許多的東西想要問一問那個叢刃的至交好友。
然而這樣一個書生並不在南衣城。
大概是一件很是遺憾的事情。
一直過了很久,程露才轉身向著南衣城南麵看去。
“你說我們離神女很近,那麼.....”
這個劍修低頭看著那個少年。
“我要怎樣才能見到那位黃粱的神女?”
胡蘆怔怔的坐在那裡。
“師兄想要做什麼?”
程露無比平靜的說道:“我想回到大風曆一千零二年看一看。”
人間暮色毫不留情的墜落著,天邊漸漸昏沉。
是的,答案在歲月裡,那便回到歲月裡去看一看。
人間有三大奇術。
鬼術越行,巫術洄流,九字真言。
隻是大約也是因為過於離奇,所以世人極少有會這些東西的存在。
洄流之術,更是一度在千年歲月裡,斷絕了傳承。
直到某個叫做公子無悲的,站在大澤邊,吹過了古老時代的風。
才讓那一術重新出現在了世人麵前。
胡蘆長久的沉默著,一直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我不知道。”
對於這樣一個少年而言,哪怕神女離人間再近,那也是遙遠的。
程露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轉過身來,而後向著墓山之下安靜的走去。
“師兄。”
程露回過頭來。
那個少年卻是突然站了起來,看著程露說道:“你能夠說服神女將你送回大風曆一千零二年?”
程露沉默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我都沒有見過那樣一個鬼神,如何能夠確定?但總要去試一試。”
少年在墓山上靜靜的站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我與師兄一起去吧。”
程露默默的看著少年很久,而後輕聲說道:“你也有很多問題嗎?”
胡蘆隻是低著頭,看著一地四月末的草葉。
“不是的。”
少年的聲音很是輕緩。
“我隻是,想要回去看看。”
少年抬起頭來的時候,眸中已經滿是淚水。
哪怕今日程露初見少年的時候,將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很多遍,覺得再也找不到那個小少年的模樣了。
終究胡蘆也隻是胡蘆而已。
他是活在有著許多熱鬨的聲音的劍宗,坐在門房打牌的少年。
程露在那裡站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走吧。”
兩個劍修在暮色裡向著南方而去。
......
江河海坐在門可羅雀的劍宗門口,便這樣坐了一下午。
程露當然不是從正門離開的劍宗。
而是後門,畢竟那扇劍宗弟子們跑出去的打牌的小門,便在三池邊。
隻是現而今那裡並沒有賣糖油粑粑的老頭子也沒有劍宗弟子勾肩搭背的去打牌了。
道理說一萬遍,都不如親自去走一遍。
將孤獨說得再如何確切,永遠也比不上站在孤獨裡麵。
江河海歎息著站了起來。
胡蘆依舊沒有回來。
不過這個劍宗弟子已經習慣了。
胡蘆經常與某個黃粱來的鎮北高興大將軍四處亂走感歎。
更何況南方雖然亂,但是最先亂起來的南衣城,卻是一片平靜。
戰火燒過去了,這裡便隻剩下了一片灰燼一樣的死寂。
隻是這個劍宗弟子打算回去休息,或者懷揣著一些緊張的情緒認真修行的時候,卻看見叢心便抱著那個布娃娃站在身後的門口。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或許是江河海走神走得太厲害了,身為一個劍修,都聽不見身後的腳步聲。
江河海收起了那些惆悵的情緒,強裝笑顏的看著叢心說道:“你怎麼出來了?”
叢心並沒有說話,隻是長久的倚著劍宗的大門。
江河海也是不知道叢心這是要做什麼,是以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
不過好在叢心隻是沉默了一會,看著那些餘暉灑落的河岸,這個桃妖輕聲說道:“如果我當初能夠殺了張小魚,卻沒有殺,你會怪我嗎?”
江河海愣在了那裡,一直過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我沒有去東海,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為什麼要怪你?”
叢心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向著一池那邊而去。
江河海跟了上去。
“你想吃點什麼好吃的嗎?”
這大概是一個極為突兀的問題。
隻是對於江河海而言,這是一個很是重要的問題。
一如當初他們麵對著沉默的胡蘆所做的一切一樣。
劍宗尚且不知未來如何,已有的,自然比什麼都珍貴。
叢心安安靜靜的走在小道上,搖著頭。
大概抱著一個娃娃走在園林的小姑娘,會讓這樣一個暮色裡的畫麵更為融洽一些。
這讓江河海一直壓抑的情緒有了些好轉。
二人快要走到一池的時候,叢心卻是突然停了下來,站在小道上,默默的轉回頭來,小小的身子越過那些高高的園林假山樹木,向著南麵看去。
江河海大概有些不解,一同看去,天空什麼也沒有,隻有將儘的暮色賴在天穹之上。
隻是如果不是看天空,那麼叢心在看什麼呢?
大約是猜到了江河海的疑惑,叢心輕聲說道:“他們去懸薜院了。”
“他們?”
“程露與胡蘆。”
叢心雖然不是劍修,但是終究也是千年桃妖。
隻是在這樣一個劍宗裡,千年桃妖,與十年桃妖,自然沒有什麼區彆。
所以她也一直慣於以最初麵世的模樣去看著人間。
除了當初前去東海那次。
那大概是為了讓某些人看一看,當初的那一株桃樹,現而今已經開放的很好了。
江河海自然也明白這些東西,隻是有些不解的問道:“他們去懸薜院做什麼?”
叢心輕聲說道:“倘若人間還有什麼能夠輕而易舉的讓世人回到過往去看一看,也便隻有神女瑤姬了。”
事實上,這樣一句話,在先前三池的時候,叢心便已經與程露說過了一遍。
所以那樣一個劍修才會向著城南而去,途經墓山,去看了看那塊千年的碑石。
江河海沉默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程露要去過往看什麼?”
叢心平靜的說道:“大風曆一千零二年,某個睡懶覺的人在歲月裡看見了什麼。”
“胡蘆呢?”
“我不知道。”
二人長久的站在那裡。
一直過了許久,叢心才轉過了頭去,繼續在那些落滿了桃花的小道上走著。
“你想做人間劍宗宗主嗎?”
江河海愣在了那裡。
“為什麼?不應該是胡蘆嗎?”
胡蘆還很年輕,可以有很長的歲月去將劍宗的故事慢慢平息下來,而自己作為師兄,可以在尚未老去的時候,好好的照看著這樣一個師弟。
叢心隻是平靜的在園林小道上走著,而後看著那一處落滿了花葉的秋千停了下來。
“他做了一個太好的夢。”
叢心輕聲說著。
“這使得他不再會愛這樣一個殘破的劍宗了。”
這個真正貫穿了人間劍宗曆史的小姑娘很是哀傷的抬起頭來。
“總有一日,他會走的。”
一去不回,就像過往的那些人一樣。
或許是重複的見著這樣的故事。
叢心決定在最開始的時候,便放棄了某一種可能。
花總要謝的,不如在花未開的時候,便讓它凋謝了。
江河海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如果師弟走了,那我也要走了。”
劍宗裡大概從未如此寂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