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露安靜的穿過了南衣城那些風雪長街,重新回到了那一條巷子前。
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劍修帶著兩柄劍在那裡安靜的等待著。
一直過了很久,才有一個少年倉皇的跑過了風雪,氣喘籲籲的停在了那裡,長久的撐著膝蓋低著頭,什麼也沒有說。
程露什麼也沒有說。
如同一早便知道這樣一個少年會過來的一樣。
人最大的判決,就是去麵對一次過往的自己。
程露安靜的站了很久,而後將少年的劍遞了過去。
胡蘆沉默了很久,而後接過劍來,緩緩站直了身子,也緩緩轉身,向著那處風雪裡迷蒙的墓山看去。
那裡也許有人在看著,也許沒有。
那裡看著的人也許會說著你可以自己選擇,也許沒有。
在日後漫長的歲月裡也許有人會慢慢原諒自己。
也許沒有。
胡蘆抱著劍,像是一個沉寂的冬日一般,悄無聲息的走入了巷子之中。
程露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一切未曾發生的大風曆一千零二的冬天,而後平靜的離開。
......
某個牌館裡打牌的人抓了一張牌,拿在手裡看了很久,遲遲沒有打出去。
卻是轉頭看向了窗外風雪迷離的人間。
那些屋內燈光爐火都不能觸及的寒冷的人間。
這個白衣劍修像是陷入了漫長的走神一般。
一直過了很久,直到牌桌上的人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張小魚你快點咯。”
張小魚回過神來,臉上重新帶著很是燦爛但在過往裡也很是尋常的笑意,徑直將手裡的牌打了出去。
“紅中。”
“胡了!”
......
這個白衣劍修打牌打瘋了,一直到頭暈腦脹才回去,回到劍宗的時候,陳懷風依舊在喝茶,懷民依舊在閒逛——他沒有說起某個叫做胡瓜的少年的事,好像記不得了。
張小魚從一旁過的時候,懷民還笑嗬嗬的調侃著他。
“你今天又輸了多少?”
張小魚笑著回道:“不多不多。”
懷民很是肆意的恥笑著,在風雪裡笑罵著張小魚丟儘了劍宗的臉而後走遠而去。
張小魚隻是輕聲笑著。
後來路過陳懷風的時候,張小魚問了一個讓陳懷風很是不解的問題。
“師兄,你還要我幫忙解夢嗎?這次不要錢了。”
正坐在亭子裡喝茶的陳懷風抬頭古怪的看了張小魚很久,大概覺得他輸多了有些失心瘋,開始胡言亂語了,於是又好心勸著。
“師弟啊,小賭怡情.....”
張小魚低頭笑著走遠了。
這個劍修大概在想著也不知道懷風師兄要什麼時候才會想起他有柄劍來。
穿過了白雪的白衣坐在了一樹桃花下,看著那個坐在溪橋上沉思的白衣,問了一個問題。
“師父啊,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溪橋上托腮而坐的白衣轉過頭來,看著那個桃樹下的白衣,懶懶的反問了一句。
“那你看見了什麼?”
......
胡蘆這幾日一直晃悠在雪裡,看見張小魚在雪裡晃著劍走回來的時候,叫住了他。
“小魚師兄。”
張小魚歪頭看著這個少年。
“怎麼了胡蘆娃?”
胡蘆低頭思索著,認真的想著措辭。
“我不記得了。”
過了許久,小少年才茫然的說道。
張小魚給胡蘆腦殼上來了一下,橫眉豎眼的說道:“好好好,你小子逗我玩是吧。”
胡蘆有些愣愣的摸了摸腦殼。
是這樣的嗎?
想問的時候張小魚又像一個雪裡的幽靈一樣飄遠去了。
......
胡蘆大概有些腿軟,一走出那條巷子,依舊有些習慣性的去扶牆。
可惜卻扶了個空,於是少年徑直撲倒在了地上。
或許是風雪的餘韻還沒有過去,少年依舊覺得很冷,所以也沒有著急爬起來,而是先裹緊了衣裳。
隻是哪裡有風雪呢?
過午的陽光正在燦爛的照著這處落滿了園林葉子的劍坪。
少年懷抱著許多溫暖的光芒,在抬眼看著那無比刺眼的太陽的時候,又覺得那些溫暖正在快速的消逝著。
就像雪一樣。
就像水一樣。
又好像是一懷流沙,在那種窸窣的流淌聲裡,一點都不剩了。
少年抬起手來,遮在了眼前,而後撐著劍坪站了起來,轉過身去,握著劍重新向著那處小樓走去。
這一次少年並沒有花費很長的時間,便輕而易舉的找到了某些東西。
那是一張其實就藏在某個並不隱晦角落裡的紙條。
上麵是某句一看就覺得寫的人是在眉飛色舞的字跡。
——師弟彆找了,我知道是你。
胡蘆長久的看著手裡的那張紙條,又默默的走出了小樓,在風廊上坐了下來,過午的陽光正在四月末的風裡緩緩的流淌著,像是水一樣,又好像是才始炒完瓜子的細沙,帶著一種很是溫暖的味道。
少年很是平靜,很是安靜的坐在那裡。
一直過了很久,胡蘆才回過神來,看著那個帶來了輕緩的腳步聲將自己驚醒的小姑娘。
天空裡有張紙條正在飛著,胡蘆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飛走的。
就像胡蘆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藏在了那個角落的一樣。
胡蘆與叢心長久的對視著,誰也沒有說話。
......
程露穿過了巷子,那些大雪裡沸騰的人聲在倏忽之間便消失了,出現在耳畔的,是一些獨屬於小鎮的寧和的聲音,來自嶺南的戰火,依舊沒有能夠燒到這樣一片寧靜的雲霧山脈的腳下來。
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劍修安靜的站了很久,而後轉身走入了那個很是熟悉的酒肆,在裡麵買了一壺酒,一麵喝著一麵走出了鎮子。
站在那條通往北麵流雲山脈的小道上的時候,程露轉回了身來,靜靜的看著那處鎮子儘頭的牌坊的三個字。
泗檣鎮。
這個本以為自己不會走上戲台的劍修,最終還是走進了這一出人間的大戲之中。
程露安靜的看了很久,喝了大半壺酒,才默默的轉回身去。
遠處青山腳下,有著一個鬆雪觀老道人正在那裡坐著,大概傷勢依舊,所以時不時還有著一些輕微卻也略顯痛苦的咳嗽聲。
程露喝了一口酒,看著那邊輕聲說道:“前輩何必欺人太甚?”
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黑衣劍修並沒有伸手去拔劍,隻是向著山那邊而去。
“把我逼急了,就憑現在前輩的這種狀況,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老道人並沒有說話,隻是坐在那裡默默的咳嗽著。
程露稍稍停了停,將手裡的那壺酒喝光了,而後將酒壺拋向了道旁——這當然不是一個好習慣。
隻是大概現在的情況,並不能讓程露慢條斯理的去好好處置這樣一個酒壺。
程露看著老道人,很是惆悵的說道:“你不覺得你們太過分了嗎?”
那個鬆雪觀老道人至此才終於開了口,說道:“如何過分?”
程露靜靜的看著老道人,緩緩說道:“把戲台下的人逼到戲台上,然後再以為亂天下的名義,將他殺了,這難道不是很過分的事?”
“是。”
老道人很是平靜的說道。
這樣的坦誠,這樣的耿直,倒讓曆來習慣於他們躲在暗處的程露一時無言以對。
一直用了很久,程露才想明白了。
這確實是無言以對的事。
他們都這麼誠懇了,你還能說什麼呢?
所以程露抬頭看著天穹長歎道:“在動手之前,我可以問前輩一個問題嗎?”
老道人安靜的坐在那裡,手已經漸漸抬了起來。
“你想問二十年前的事?”
程露很是真誠的搖搖頭,而後輕聲說道。
“前輩不知道.....”
程露的話語驟然冷了下來。
青山之間有劍鳴之聲響起。
“這裡離流雲劍宗其實也不算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