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有時候都會突然想著,假如我走著走著路,就撿到了黃金萬兩。
這樣的故事當然是可能出現的。
隻是哪怕真的發生了,路人也不可能真的能夠拿得起黃金萬兩。
正經人誰能夠路上撿到黃金萬兩還能扛走?
所以在麵館裡乾雜活的書生說的故事,大概類似於這樣一種東西。
書生當然可以做著突然被上層相中,而後當了兵部侍郎的美夢。
隻是當不當得起,自然又是另外一個問題。
祝從文一麵在那裡擦著桌子,一麵看著自己白淨的臂膊。
大概自己是沒法扛著黃金萬兩健步如飛的。
畢竟他也確實還不會殺雞。
所以下午在準備老母雞香菇麵的湯的時候,祝從文主動攬過了這個活來。
隻是在後院折騰了半天,書生還在拿著刀按著老母雞聊著家常。
“如果我殺了你,你肯定不會怪我的對吧。”
“對吧。”
“對吧。”
老母雞當然不會點頭,隻是撲騰了祝從文一身的羽毛,還用著很是鋒利的爪子給他乾淨的手臂上撓了好幾道血口子。
如果有南衣城的人在,大概會說上一句對九。
可惜顧小二並不是南衣城的人,看著這個書生在那裡磨磨唧唧了半天,走上前奪過刀按住脖子就是乾脆的一刀。
當然不是書生的脖子。
書生也沒有被嚇一跳,畢竟也在麵館待了這麼久了。
隻是蹲在後院裡看著那隻正在血泊裡掙紮著的老母雞,倒是歎息了一聲,於是又跑去洗碗去了。
......
黃昏的時候,或許是酒樓裡的掌櫃也發現了許多很是怪異的事,總感覺有些不安心,於是早早的將眾人遣散回去,而後關了酒樓。
許春花在黃昏裡安靜的走著的時候,突然便看見了那個坐在麵館外看著暮色層疊如雲山的槐都發呆的書生。
許春花大概確實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見那個書生。
書生也被餘光裡的那道很是眼熟的身影驚醒了過來,轉過去看了一眼那個小鎮姑娘,大概正想打一聲招呼,隻是想到了自己現而今的處境,又覺得有些窘迫了起來。
所以抬起的手順理成章的落在了後腦勺撓著某個並不存在但是格外瘙癢燥熱的地方。
許春花倒是沒有多想,看著那個坐在暮色裡的書生,隻當他是來這裡曬太陽的。
畢竟這處麵館在下午黃昏時候,正是在槐都上層,放眼望去,大有暮灑千川的風采。
許春花看著書生,又順著書生方才看著方向看去,想著自己倘若是一個書生,大概也會看著這樣浩蕩磅礴的風景滿是感慨。
雖然祝從文什麼也沒有看,隻是在發著呆。
但有時候,其實確實什麼都不用做,世人自然會腦補。
許春花轉回頭來,看著書生輕聲說道:“前日多謝了。”
書生很是端正的坐著——許春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坐得這麼端正的,大概就是自己方才回頭去看槐都暮色的時候吧。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書生很是溫和的說著。
許春花在暮色裡站了一會,而後又告彆而去。
書生長久的看著那個小鎮姑娘的背影。
他自然知道那個曾經很是憂傷的穿著碎花小裙的女子並不會回頭,所以歪著頭坐在那裡長久的看著。
店裡的小二們大概又看見了這一幕,又圍在了窗邊,很是古怪很是揶揄的看著祝從文。
“你小子.....”
祝從文回頭看見窗邊的幾個腦袋的時候,便無奈地歎了口氣。
“幾位大哥能不能放過我。”
顧小二他們難得找到一些樂子,自然不會便這麼輕易的放下,隻不過終究祝從文是個讀書人的原因,他們也沒有說得太過火。
幾人鬨騰了好一陣,終於漸漸平息了下來,一同在那裡看著黃昏時候的景象感歎著。
“你覺得那個姑娘怎麼樣?”
顧小二卻是突然在窗口扯著祝從文肩頭的衣裳,指著遠處某條長街說道。
祝從文看了過去,街上有個女子正在安靜的走著。
這個書生並沒有評價,隻是回頭看著顧小二認真的說道:“這樣是不好的行為。”
顧小二歎著氣,大概是覺得祝從文太不懂風情了。
於是幾人又回到了店裡,開始忙活著。
祝從文安靜的坐在那裡,雖然並沒有說某些東西,隻是心裡自然也有著自己的看法。
那就是一般。
至少是不如那個方才從麵館前走過的那個女子的。
祝從文想到這裡的時候,卻是突然愣了下來,於是想起了昨日那個吃完麵沒有喝湯就走了的少年。
所以大概並不是這家麵館的麵不好吃,隻是那個少年大概吃過更好的麵。
於是餘者皆等閒。
書生這樣想著的時候,眼睛卻也是眯了起來,越過那些鋪滿了暮色的層疊長街,向著某處極為遙遠像是千山峰頂的街頭看去。
祝從文覺得自己好像又看見了那個少年。
畢竟那樣一個站在傘下背著劍的少年,昨日給書生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那個少年很是安靜的在遙遠的視界裡走著。
祝從文有些好奇的看著,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個少年像極了一個在暮色裡走著的瘦弱的蘑菇。
撐傘的人當然像蘑菇。
於是祝從文下意識的想起了去年南衣城的蘑菇妖發大癲的故事。
書生自然不知道那個蘑菇妖最後被怎麼處理了,隻是那不是人間劍宗的事,就是天獄的事,與懸薜院的學子自然沒有關係。
書生看了一陣,起身向著店內走去,隻是才始抬手掀起簾子,這個書生便怔在了那裡,長久的看著地上那些暮色晚風裡晃蕩的影子。
祝從文看了許久,而後有些遲滯的轉回頭去,看著那個在遙遠的視界裡負劍而行的少年。
書生卻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哪裡見過這樣一個少年了。
懸薜院。
大風曆一千零三年三月的懸薜院。
有段時間,總有一個少年撐著一把傘,安靜的在路上掃著一地的葉子。
隻是那時他的身後還不是兩把劍,那時的少年麵相更為稚嫩,也沒有現在這樣的沉默。
祝從文很是感慨的想著當初在那些落滿了竹葉的小道上擦肩過很多次的少年。
隻是這個書生當時正準備著大風春考,所以對於外界的東西,一直都沒有過於留意。
顧小二在一旁收拾著桌椅,麵館的生意在過了黃昏之後便不會太好了,是以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都是開始準備打烊了。
看著祝從文站在門口進又不進來出也不出去,顧小二一麵提著凳子擦著腿,擺到桌麵上,一麵很是古怪地看著他。
“你在做什麼?”
祝從文回過神來,笑了笑,說道:“我突然發現昨天來這裡吃麵的那個少年劍修,其實我以前見過。”
顧小二雖然不知道方才還在和某個姑娘閒談的祝從文,為什麼又突然想到了這裡,隻是顯然來了一些興趣。
如果把這些囉裡囉嗦的話去掉,很是簡潔的描述為從女人到劍的故事,大概許多人都會同樣好奇。
“你在哪裡見過?”
顧小二很是驚奇的看著祝從文。
祝從文認真的說道:“懸薜院裡,那時他好像是被院裡一個大家叫做梅先生的門房先生帶了進來,天天在那裡掃著院道上的竹葉落花。”
顧小二回想著昨日的那個少年,深吸了一口氣,大概也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哪怕他隻是一個沒見過啥世麵的小二,也能夠看得出來昨日那個少年劍修並不是什麼尋常的劍修——畢竟那兩柄劍裡,有一柄一看便恨不尋常。
“院裡掃地的?祝從文你沒開玩笑吧。”
難道掃地的都牛逼?
顧小二覺得很是驚訝,所以還沒有等到祝從文回答,便接著問了一個問題。
“這次是真的還是假的?”
祝從文愣了一愣,而後笑著說道:“自然是真.....”
這個書生的話沒有說完。
在那裡擦著桌椅的顧小二很是清楚的看見掀著簾子站在門口暮色裡的書生臉色,在一刹那變得無比蒼白。
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很是驚恐的事情一般。
顧小二還沒有來得及問什麼。
就看見書生突然放下了簾子,向著外麵很是倉皇的跑了出去。
顧小二亦是被嚇了一跳,匆匆撇開了手裡的抹布,拔腿就向外麵跑去。
祝從文正在大街上狂奔著,隻不過這個書生確實是正兒八經的書生。
他既沒有酒疸,也沒有某個大澤裡的書生那樣一身令卜算子都驚駭的冥河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