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對視著。
這樣一個畫麵,倒有些像柳白猿這個名字的由來——那個穿著黑袍的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街頭靜靜的看著一朵柔弱的白花。
水在瓶輕聲笑了笑,轉過了頭去,看著槐都細雨長街說道:“是的。”
柳青河抬頭看向了人間,輕聲說道:“在李大人遇害前後,有人曾經看見過某個少年劍修在這裡出現過。天獄正在尋找那樣一個少年。”
水在瓶平靜的說道:“倘若能夠早點找到凶手,自然是很好的一件事。”
柳青河緩緩說道:“但槐都太大,有時候有些人如果執意要藏起來的話,其實是很難找的。”
水在瓶眯起了眼睛,轉頭重新看向了這個天獄獄主。
後者臉上依舊是那種慣常的微笑。
“所以天工司對於槐都底層機括的維護,大概要比水大人所想的漫長許多。”
柳青河伸手抹了抹懸街護欄上那些很是平穩的懸著的雨水——在過往的槐都,倘若世人細看的話,總會發現那些雨水帶著一些微微的顫抖之意的。
隻是今日沒有。
這座浩蕩之城平息了下來。
“畢竟一個變換莫測的槐都,對於搜查這樣的事情而言,是一種極大的阻力。”
柳青河看著指頭的雨水,輕聲笑著:“水大人這一年來為人間事務操勞,還要兼顧巳午之治,憂則氣鬱,思則氣結,長此以往,雖未情深,難免不壽。倒是正好可以借此時機,好好休息一番。”
水在瓶靜靜的看著柳青河,並沒有說話。
於是這個譬如大猿俯瞰白花的男人笑了笑,說道:“當然,這也隻是青河一廂情願一番好意,倘若水大人實在心憂人間,也可以與天獄一同分治槐都。”
白猿窺花,大概無限溫柔。
柳青河的笑意溫柔,語調溫柔,隻是大約話語裡的意味並不如何溫柔。
天獄在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會插手人間事務。
隻是有時候,總有例外之時。
或許那些例外沉寂得太久,世人有時候都會忘記了,天獄前身,是替槐安帝王監察世人心中之鬼的鎮鬼司。
水在瓶長久的看著柳青河,而後轉過了頭去,平靜的說道:“獄主決定即可。”
柳青河依舊微微笑著,沒有再說什麼。
水在瓶看著那處隱約帶著哭聲的府邸許久,神色裡倒也有了一些像是為之動容的悲意,低下頭去,輕聲說道:“尚書大人為人間儘職儘責,如今卻遭此暴難,還望天獄能夠儘快將凶手追查出來,以昭大人在天之靈。”
柳青河靜靜的看著這個青傘之下的白衣人。
“自當如此。”
二人安靜的站了許久,柳青河抬頭看向了那處停在了這處懸街之上的巷子。
“說起來.....”
柳青河輕聲說著。
“其實我有一事很是猶豫。”
水在瓶看向了柳青河,緩緩說道:“獄主何事?”
柳青河輕聲說道:“先前我去那裡看過,巷子裡故事大約極為簡短,殺人的劍修來去匆匆,什麼都未曾留下,隻有一些劍意殘留。”
水在瓶挑眉說道:“此事如何能夠猶豫?”
柳青河扶欄而歎。
“問題就在於那些劍意之上。”
水在瓶靜靜的看著柳青河,說道:“劍意如何?”
“劍意是磨劍崖劍意。”
這處懸街上短暫的沉寂了下來。
過了少許,柳青河才繼續說道:“聽說東海今年有個少年劍修很是出彩,登崖數日不回,下崖之後以踏雪境力戰三個五境劍修而不敗,大有新一代天下三劍之勢。”
水在瓶並沒有說話。
柳青河緩緩說道:“據說少年最初是來自嶺南劍宗,最後向北而去。或許槐都之人所見到的那名少年劍修,便是他。”
這個金紋黑袍的天獄之主說的很遠,直到最後才收了回來。
水在瓶靜靜的看著柳青河,說道:“獄主大人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柳青河很是歎惋的說道:“嶺南劍宗覆滅了。所以很多東西都能夠被順利成章的串聯起來。出身嶺南劍宗的少年,身負劍崖劍意,還未來得及回去報喜訊,便驚聞嶺南覆滅,於是憤而前來——嶺南之事,在於兵部軍令遲緩。於是在昨日黃昏時候,少年負劍而來,一劍斬殺而快之。”
水在瓶平靜的說道:“聽起來像是一個很是快意的故事。”
柳青河大約同樣讚同的說道:“確實如此,隻是......”
柳青河頓了頓,而後話語裡的意味一變。
“隻是倘若一切確實如此,這正是這樣一個故事裡最讓我遲疑的地方。”
水在瓶緩緩說道:“為何?”
“尚書府在槐都以北,少年自東門入城,一個完全不熟悉槐都的人,行走在這樣一個地方,猶如蟻行建木,茫茫然而不知其所。”
柳青河輕聲說道:“他又是如何能夠這樣迅速而又精確的找到了槐都兵部尚書的位置?”
水在瓶站在雨裡,平靜的說道:“倘若你我為福澤,這些雨水為什麼能夠這樣精準的落在你我的傘上?”
柳青河挑了挑眉,說道:“因為它們運氣好。”
水在瓶低下頭去,輕聲笑了笑,說道:“所以也許那個少年真的運氣很好。”
柳青河靜靜的看了水在瓶很久,而後轉回頭去,緩緩說道:“或許確實如此。”
二人沒有再說什麼,一同執傘立於這處寂寥的懸街之上,看著那些雨中沉寂的街巷。
大約天獄之治,確實要停駐人間許久了,或許便是為此而來的水在瓶也沒有繼續逗留下去。
南方戰亂依舊,神河尚且沒有動靜,這樣一個侍中大人大概確實很忙。
於是很是平靜的與柳青河這個朝堂之外的人告辭而去。
柳青河安靜的站在懸街之上看著那個遠去的身影。
一直過了許久,才有另外一個道人而來。
正是自那家麵館裡離開的梅溪雨。
後者自然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隻是被天獄放在了那樣的地方,自然不得不走在了這樣一個故事裡。
“水在瓶一早便知道兵部尚書會死。”
梅溪雨緩緩說道。
這個天獄獄主隻是長久的看著水在瓶離開的身影,而後看著那個總像是在罵娘的道人,微微笑著說道:“這是應該的事情。”
大約對於柳青河而言,倘若水在瓶不知道,那才是不應該的事情。
“換句話而言,其實大家都清楚,我們的侍中大人,就是槐都最大的暗流。”
柳青河輕聲說道:“隻是那有什麼用呢?”
這個天獄獄主很是平靜的抬頭看著那些落向人間雨水。
春日已經過去了。
隻是這個男人大概還在想著那種春日裡偶爾有過的溫柔的雨水。
“如何讓這樣一個故事,如同春風化雨一般的結束,才是最重要的。”
梅溪雨沉默少許,而後緩緩說道:“天下大妖,自然也是可以像世人一樣暴斃而亡的。”
柳青河平靜的說道:“是的,隻是陛下不在槐都,侍中暴斃而亡,與陛下在槐都,侍中暴斃而亡,總歸是不一樣的。”
梅溪雨若有所思的看著柳青河,而後皺眉說道:“所以我是什麼?”
柳青河微微一笑。
“你是一根刺,梅溪雨。”
一根來自青天道,又被天獄驅使著,紮在了水在瓶心裡的刺。
又或許本就沒有紮進去。
隻是。
“倘若有人那根刺在你眼前晃悠。”
柳青河微微笑著。
“而你又是一個問心有愧的人,於是有時候鬱結於心,便會突發惡疾。”
這個天獄獄主轉過頭去,看向那處已經不見了蹤影的白色身影。
“所以你看。”
“他其實已經有些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