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雪隻是向後靠著樹倚坐了下來,歪著頭看著一旁的程露,不知道在想什麼。
尤春山則是有些擔憂的在火堆邊四處張望著。
大概是擔心還會有劍修而來。
江山雪看著那邊遲遲不能安定的尤春山,問道:“你在看什麼?”
尤春山歎息著說道:“我看有沒有人來,要是有人來了,我好拔腿就跑。”
隻有一柄木劍的年輕人當然隻能拔腿就跑。
江山雪卻是至此才說著尤春山先前去了林中的事。
“你在林子裡看見了什麼?”
尤春山於是又想起了當時的畫麵,輕聲說道:“很多死人。”
江山雪平靜的說道:“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大概短時間內,很難再有人過來了。更何況,他程露都這麼放心的昏迷下去了,你還擔心什麼?”
尤春山想了想,說道:“說不定他是看你架勢擺得足呢?”
“......”
江山雪默然無語。
......
好在尤春山雖然擔驚受怕了一夜,但也確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這個年輕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便睡了過去。
清早醒來的時候,下意識的拿起了自己的小木劍,向著江山雪與程露那邊看去。
而後尤春山便愣在了那裡。
程露還在,江山雪卻是已經不見了。
好好好,讓我掉以輕心,你小子反手就跑了是吧。
尤春山看了程露一眼,於是毫不猶豫的站了起來,打算去追江山雪。
隻是還沒有跑出多遠,這個年輕人便聽見溪邊傳來了一些很是喧嘩的水聲。
尤春山神色古怪的停了下來,而後向著那邊而去,隻見那個穿著青白色道袍的道人,正彎著腰站在林中晨霧未散的溪中石頭上,手裡還拿著那根棍子,大概是想要紮一些魚上來吃。
有一說一,道人雖然形體虛弱,但是卻也不是尤春山這個倒黴蛋能夠比的。
一旁溪邊確實有著一條被紮穿了肚子的魚,正瞪著眼睛瞅著尤春山。
這大概讓這個年輕人有些顏麵儘失,於是不服氣的也拿著木劍跑去紮魚去了。
隻可惜還沒有走到溪邊,尤春山便離奇的一腳踩空,摔倒了下去。
江山雪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頭很是古怪的在一片平林裡摔倒的尤春山,而後挑了挑眉說道:“你不會就這樣一路從東海摔過來的吧。”
尤春山很是狼狽的爬了起來,呸呸呸的吐著口裡的草葉,而後很是惆悵的說道:“那倒沒有,背著你的時候,我倒是一次也沒有摔過。”
這個年輕人溪邊坐了下來,看著那個正在那裡拿著棍子紮魚的道人,歪著頭想了很久,而後緩緩說道:“說不定那個道人說的是對的,或許隻有修行,才能壓得住我身上的那種黴運。”
江山雪沉默了少許,而後轉過來看著尤春山說道:“不要迷信,該倒黴就是要倒黴的。”
尤春山很是驚歎的看著江山雪。
“你說啥,不要迷信?”
江山雪誠懇的說道:“難道你覺得我們修道的人是迷信的嗎?”
“不迷信怎麼講命運?”
“那是有理可據,有跡可循的東西,而不是玄之又玄言之莫名的存在。”
尤春山認真的想了想,說道:“所以我為什麼這麼倒黴?”
江山雪回頭看著尤春山,大概沉思了許久,有好幾條魚便趁著這個時候偷偷從溪邊躥了過去。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道人才說道:“或許你是有病?”
“嗯?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尤春山氣得破口大罵。
江山雪倒也不生氣,隻是笑了笑,回頭繼續插著魚,一麵隨意的說道:“或許確實是這樣的,不然怎麼會有人平地摔呢?”
尤春山輕聲說道:“不止是平地摔。”
江山雪卻是認真的反駁道:“隻是平地摔而已。”
抱著木劍的年輕人不解的看著這個青天道的道人。
“你覺得我倒黴嗎?”
江山雪問著他。
尤春山想了想,說道:“其實也還好。”
江山雪輕聲笑著,抬手指著自己的心口:“當時那一劍,差一點就將我送往冥河了,就像你說的那樣,如果不是你那個少年劍修師叔,我大概已經死了,生死之事,如果都不算倒黴,那麼什麼叫倒黴?像你一樣平地摔?”
尤春山沉默了下來。
江山雪輕聲說道:“事實上,大多數世人,都不可能真的一生無虞的度過百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你可能覺得你很倒黴,但也許隻是你的一種刻意的印象。”
“當你走路開始頻繁的平地摔的時候,你就下意識的想到了好運與黴運這樣的東西,於是遇見一些不如意的事的時候,便開始下意識的將它們定性為自己是倒黴的原因。於是關於所有不順之事,都會有著深刻的印象。抓不到魚是倒黴,抓到兔子又給忘了。總是想著倒黴倒黴,人人都是倒黴的,難道不是這樣嗎?”
尤春山深吸了一口氣,抱著木劍很是認真的向著這個青天道的道人行了一禮。
“所以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江山雪很是認真的說道:“你真的有病,你可以將你的身體理解為一種機括產物,其中有一環的機括,出現了一些問題,導致你沒法平衡自己的身體。”
江山雪說著,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看著尤春山說道:“你是不是問過很多江湖神棍,卻沒有去看過大夫?”
尤春山沉默了少許,說道:“是的。”
江山雪歎息一聲,抬手點了點自己的後腦勺,很是憐憫的看著這個年輕人。
“人的腦袋控製身體,你可能這裡有問題,如果有機會,還是去槐都看看。”
倘若道人直接說你這裡有問題,這個年輕人大概會破口大罵。
隻是當道人很是誠懇的說了一大堆之後,尤春山卻也是沉默了下來。
五月的山林霧氣微微湧動,並沒有什麼風吹過來。
隻是這個年輕人卻一身冰涼。
相比於運氣不好,自身有著某種很是古怪的隱疾,大概是更能讓世人心生惶恐的事。
尤春山坐在溪畔很是粗重的呼吸著,卻也沒有了抓魚的想法了,隻是怔怔的看著一溪緩緩而去的清流。
原來是這樣嗎?
道門的人當然不迷信。
他們唯物而辯證,客觀而求真。
也許有著許多東西依舊沒有答案,隻是他們很是認真的走在尋求答案的路上。
譬如缺一門。
道人又抓了兩條魚,拋向了岸邊,而後才停了下來,拄著棍子走回了溪岸。
尤春山看著拿著魚向著昨晚林中篝火邊走去的江山雪,輕聲說道:“那為什麼我背著你或者那個劍修的時候,不會摔倒?”
江山雪停了下來,在那裡認真的想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或許是在你背負著一些東西的時候,精神很是集中的原因。”
尤春山其實也忘記了。
當初在東海小鎮裡的時候,陸小二時不時便要讓他去幫忙買碗麵吃。
那時雖然有時走得磕磕絆絆,但也確實沒有把麵摔了。
所以大概確實不是背著道人的原因。
江山雪提著魚回去烤魚去了,尤春山依舊長久的在溪邊站著,一直過了許久,這個年輕人才認真的拿著自己的木劍,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地麵,深吸了一口氣,屏氣凝神的向著前方走去。
這樣一段路卻是不算很長。
隻是這個東海的年輕人卻是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終於走回了篝火邊。
正在那裡親自動手烤魚的江山雪回過了頭來,看見尤春山這般模樣,卻也是猜到了他在做什麼,很是認真的看著一步步走來的尤春山,問道:“你摔跤了嗎?”
尤春山停在了被道人重新點燃的火堆邊,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沒有。”
這個年輕人不得不誠懇的相信了這個青天道道人的話。
“你說的沒錯,我可能真的,腦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