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流雲劍修停在了後山山道前,輕聲說道:“我們贏不了,陛下。”
......
人間好像總是什麼都贏不了。
公子無悲當初誠懇的走在南衣城的街巷裡,隻是連那樣一個道人的模樣都沒有看清,便要倉皇的在滿身劍傷裡做出選擇。
少年抱著劍,安靜的在南衣城的暮色街頭走著,清冷沉寂的長街裡,少年腳下綿延而去的影子就像是一柄猶豫不決的劍一樣。
劍鐔圓圓的,像是一個瓜皮頭一樣。
隻是大概上麵並不會寫著什麼劍名,又或者確實有著劍名——十三幺。
少年在那裡停了下來,靜靜的看著那個因為戰事之後,無人問津,於是從街邊牌館的招牌上掉落下來的字眼。
當年其實有很多人很煩南衣城那種四麵牌聲的氛圍。
總是吵吵鬨鬨的,大半夜都容易讓人睡不好覺。
隻是大概當他們看見現而今的南衣城的時候,大概也會覺得十三幺這樣的名字其實是無比親切的。
胡蘆抱著劍,在那裡沉默的看了很久,而後向前走去,一腳把那幾個字踢開了。
南衣城少有的一些人從一旁路過的時候,看著胡蘆很是認真的問著。
“你要去做什麼?”
胡蘆並沒有回答,隻是抱著劍,低著頭,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二流子一樣,在街頭晃蕩的走著——就像是一柄猶豫不決的劍一樣。
那人見胡蘆沒有說話,卻也是隻好訕訕的走遠而去。
現而今的南衣城,街頭的問候,是稀有的可貴的。
隻是這個少年卻並沒有珍惜這些東西。
大概是一切都殘破了,也沒有什麼好珍惜的了。
趙高興同樣在街頭很是苦悶的逛著。
當初勢如破竹的越過嶺南而去之後,那場戰事終於在山月城外停滯了下來——那晚趙高興與胡蘆其實還在那裡看著,看著那座本就易守難攻的山中之城,升起了令人絕望的壁壘屏障。
於是少年不得不開始擔憂著,倘若槐安反攻回來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要以身殉國了。
這樣想法日漸濃烈,也日漸恐慌。
趙高興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阻塞了。
於是抱著劍在人間四處遊蕩著。
這或許是黃粱最後的輝煌了。
趙高興坐在街邊,看著暮色想著。
那樣一個古老的國度,借著神女的餘暉,成功的踏入了北方的這片大地,甚至越過了嶺南,聽說古楚時候,他們也不過是到了這附近。
趙高興用著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安慰著自己。
你看,你也可以在史書上留下一些字眼了。
雖然你與這場戰事無關,隻是那些左史府的人,總歸是要把你的名字記上去的。
哪怕隻有高興二字,那也是難能可貴的不是嗎?
世人書寫的曆史惜字如金。能夠留下名字,便已經勝過了絕大多數人。
趙高興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隻是天色好像突然昏暗下來了。
這個少年本以為是自己出神太久了,連天黑了都不知道,隻是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並不是的。
並不是天黑了,而是一個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的少年抱著劍停在了自己麵前。
趙高興有些驚訝的看著胡蘆。
“原來你真的已經回來了?”
胡蘆或許並不想再聽見關於過往的一些東西,所以抱著劍轉過頭去,一直沉默了很久,才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趙高興原本憂愁的情緒,在看見了胡蘆之後,被那種驚奇給短暫的衝散了。
這個來自黃粱的少年站了起來,看著胡蘆很是認真的問道:“你真的回到了過去?”
胡蘆悶悶的應了一聲。
“那你有沒有改變什麼故事?”
趙高興很是天真的問著。
那個劍宗弟子隻是長久的站在長街裡,看著沒有雪隻有暮色的人間,一直過了很久,才輕聲說道:“沒有。”
“什麼也沒有?”
胡蘆回過頭來,重複的平靜的也許也是滿是無力的輕聲說道:“什麼也沒有。”
又或者,一切本就在軌跡之中。
一切應有,一切已有。
從來都不會有什麼改變。
胡蘆沒有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那樣一個未來的自己。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倉皇的奔逃而去的時候,到底有多狼狽,是不是像一條落水狗,是不是像一隻落湯雞。
但他知道那種模樣那種姿勢,一定可笑到了極點。
這個少年歎息了一聲,繼續向著南麵走去。
趙高興有些好奇的跟了上去。
雖然這個劍宗弟子看起來好像是在漫無目的的閒逛一樣。
隻是卻也是有著一個既定的方向。
他或許會向北穿入一條巷子,或許會拐到河邊看一看河水,隻是終究一直在向南。
趙高興不知道胡蘆到底是在看什麼,還是在找什麼。
二人像是我自平生漫浪一般遊蕩在暮色的南衣城裡。
一直到前方有著許多河道環繞起來,有座暮色裡的城中之山越過那些簷翹,出現在了眼前的時候,趙高興才看見身前的那個少年停了下來。
胡蘆停在那裡長久的看著那座墓山,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高興來來回回的看著,總覺得今日的胡蘆好像很是古怪。
看了許久,這個少年倒是發現了一個很是怪異的地方——今日胡蘆懷裡抱著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劍。
那柄劍趙高興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隻是一時有些想不起來了。
那是一柄青色劍柄的劍。
如果這是在某個夜月之下的山中之溪畔,那麼這個少年大概會很清楚的記起來。
隻是暮色裡的色調與月色裡的色調,往往是不同的。
趙高興還在那裡想著。
胡蘆卻是突然開口說道:“我曾經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師父回來了。”
趙高興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這個少年,不知道他為什麼又要說起這樣一件事。
胡蘆隻是抱著劍,自顧自的說著。
“那時他告訴過我,我可以拿那柄方寸,也可以拿那柄很醜的劍,當然也可以拿著自己的劍——我可以自己選擇很多的東西,不止是師父所說的那些劍。”
趙高興看向了胡蘆懷裡的那柄劍,隻是依舊有些不明白。
“其實夢裡師父所說的那些東西很是簡單,對的,就走下去,錯了,就走出去。”
胡蘆回頭看了一眼趙高興,輕聲說道:“我覺得錯了。”
這個少年轉回頭去的時候,也鬆開了手裡的劍,張開雙臂站在暮色裡。
那柄青色劍柄的,曾經被叢心帶著去了東海,在一天劍意橫流之中,都能夠破開許多東西的劍,很是平靜的垂落下去,釘在了少年身前的石板上,在暮色散發著清冷的光芒。
聞風境的少年一身劍意彌漫,斬得滿街晚風淩亂。
趙高興很是驚慌的向後退去,看著那個站在墓山之前某處長街簷翹之下的少年,吃吃的問道:“你要做什麼?”
“我覺得錯了,人間劍宗,人間,劍宗,無論是什麼,都不應該這樣。”
胡蘆平靜的說道。
少年話音落下的時候,有劍鳴聲起,一如寒光破湖,暮色裡瞬間流溢著許多來自人間劍宗溪橋之上的劍意。
趙高興怔怔的站在那裡。
聞風境的少年,足以將一劍送往墓山,送往同歸碑。
於是寒光出暮色,倏忽之間,射向了那處千年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