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秋雨,暮色,少年,劍(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1978 字 9個月前

當那些山道秋雨裡的劍意開始彌散的時候,那個站在道上的老道人沉默的離開了山道的正中央,踩在了那一階石階的末端,後背貼著兩旁濕漉漉的枝葉,將那樣一條路讓了出來。

那個白發青衣的劍修很是平靜的向著山上而來,與白風雨擦肩而去。

程露默默的站在那裡,什麼也沒有說。

那些雨中山道石階之上的二人便這樣平靜的交錯而過,白風雨向著山下而去,也許會在那裡等上很久,直到什麼也沒有等到,而後悄然離去,去到南衣城中,找一個墳墓安度餘生。

而陳雲溪。

陳雲溪。

程露沉默的看著這個一路緩緩的穿過了秋雨山道,而後向著上方而來,卻沒有向著觀中而去,而是越過了秋雨深林,靜靜的轉頭看向自己的白發青衣的劍修。

這個黑衣短發的劍修並沒有躲起來,隻是安靜的背著決離,站在那裡。

叢刃都看得見許多本不該屬於這片歲月的人。

陳雲溪不可能看不出來。

所以程露隻是安靜的站在那裡,在漫長的沉默的之後,躬身行了一禮。

二十年前的陳雲溪,有一個叫做程露的弟子嗎?

自然沒有。

然而那個麵容裡依舊帶著許多年輕時候影子的白發劍修,很是平靜的看著那個站在林中的黑衣劍修。

一直過了許久,陳雲溪才開口平靜的說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程露。”

程露。

原本一直低垂著頭的程露在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驀然抬起了頭,眸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看著麵前的這個劍修。

原本千言萬語的質問之詞,在這一刹那,儘數被一種無以言表的震撼像是潮水一般淹沒下去。

“師.....”

程露隻是期期艾艾的說了一個這樣的字眼,便再也不能說出任何話語。

就像當初在南衣城,那個老道人說起那些故事的時候,程露的一些遐想一樣。

二十年前,程露在做什麼,這樣一個劍修,彼時才五歲,還未踏出人間,或許便在某個鎮子裡玩著泥巴,追著蝴蝶,看著南瓜花。

隻是這樣一個本不該與程露有著交集,本不該知曉程露這個名字的劍修,卻在這一場秋雨裡,看著那個林中的年輕劍修,叫出了他的名字。

昏暗的秋雨之中,天穹之上隱隱有著雷聲滾動。

程露如遭雷擊一般,腦海之中像是突然有一道電光閃過,照亮許多不可置信的真相。

“原來師父你.....”

“從未化妖!”

秋雨裡的那個年輕劍修從未有過這樣的惶恐。

是的。

世人一直以為,這樣一個自青衣時代活到現在,比叢中笑年紀都要大的劍修,是以身化妖而來,才能存活如此長的歲月。

一如叢刃一般。

化妖之事,來自於當年妖祖的某一個令人驚駭的猜測與試驗。

彼時的陳雲溪,大約也正是白發蒼蒼之時。

於是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

隻是當程露站在這樣一段歲月裡,聽到那個站在秋雨山道之上的青衣白發劍修如此平靜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的時候,那些過往一切關於這個劍修的猜測,在這一刹那,卻是被儘數推翻而去。

從前往後看,一切未卜,從後往前看,才是命運。

這樣一個二十年前的劍修,又如何能夠知道程露的名字?

程露在那一刹那,終於知道了許多便是自己都未曾知曉的答案。

“原來師父你一千多年來,一直都是在歲月之中行走。”

陳雲溪隻是平靜的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自己這個向來聰敏的弟子。

程露長久的無法平息心緒,無比驚惶的看著這個在自己少年時很是平和的教授著自己劍道的劍修。

一直過了很久,陳雲溪才緩緩說道:“你想要知道一些答案?”

程露渾身無力的站在那裡,輕聲說道:“我想我已經知道了許多答案了,師父。”

從鬆雪觀老道人,到某個人間劍宗,四百多年前的名叫莊白衣的弟子。

天下諸道,古往今來,程露其實一直都不能明白,那樣一個好像才始出現不久的十九章,是如何將這麼多本不該交結在一起的人們彙聚在了一起。

但是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許多東西。

因為有人走在歲月裡。

一千年的歲月,足以讓許多東西一點點的將觸角延伸到一起。

陳雲溪隻是平靜的站在那場秋雨裡。

程露再看著那樣一幅畫麵的時候,卻好像看見了一場綿延了千年的雨水。

或許便在這裡開始,那些故事如同在石階上汩汩的流著的雨水一般,開始向著人間古往今來一同漫流而去。

程露在長久的驚駭之後,卻也是終於想起了什麼東西,看著陳雲溪神色複雜的問道:“所以師父你來青天道,是要見誰?”

陳雲溪並沒有回答這一個問題,隻是平靜的轉回了頭去,踩著那些帶著落葉一同流著的秋山雨水,向著山道上而去。

程露拔腿便向著那處山道追了過去。

隻是才始邁開步子,身後的那柄決離劍便驀然出鞘,橫在了他身前。

陳雲溪頭也不回的停在了那裡,淡淡的說道:“有些故事,不是你能看的,程露。”

這個黑衣短發的劍修怔怔的看著秋雨裡寒光流轉的決離,那樣昏暗秋雨裡疏冷的光芒本該暗啞,卻刺得這個劍修睜不開眼睛。

一直過了許久,程露才輕聲說道:“世人總是說著教不嚴師之惰。但許多東西,不止是師之惰。家師沉淪,弟子亦有過錯,譬如君王昏庸,自是因為臣子不諫良言。”

這個黑衣劍修緩緩抬起頭來,靜靜的看著那個山道上的白發青衣的身影,而後伸手握住了那柄劍——沒有握在劍柄上,而是握住了斷劍殘缺卻也鋒利的劍身之上。

程露無比用力的握緊了那柄決離,鮮血淋漓的在掌中滴落。

年輕劍修在秋雨中跪伏了下去,匍匐在一山秋雨之中,聲音悲愴而淒涼的說道。

“請師尊回頭!”

陳雲溪並沒有回頭,隻是平靜的站在那裡,一直過了很久,這個白發青衣的劍修才在雨中輕聲說道:“你應該去學一學張小魚,程露,亂世之中,跪伏是沒有意義的事情,當有人開始拔劍,你也要學會拔劍,你要與我——講一講你的道理。”

程露隻是伏首雨中。

“弟子並沒有什麼道理,弟子隻知道,人間瘡痍,萬般垂隕。”

陳雲溪平靜的說道:“山河觀的有些東西,你也應該去看一看,方中方睨,方生方死,似滿未滿,將盈未盈。隻是他們太溫和了,除了落得一身汙名,什麼也不會有。”

程露萬般沉默的抬起頭來,長久的看著那個立於山道之上的白發劍修。

後者依舊隻是無比平靜的說著。

“尖銳的時代,不能以溫和的態度去度過。平和的走入夜色,隻會安詳的死在夜色裡。”

一直到這一句話之後,陳雲溪才終於回過頭來,看著那處山林裡自己那個跪伏的弟子,而後平靜的向著山道之上而去。

“我未必不欣賞白風雨。”

這是這個白發青衣劍修最後的一句話。

程露鬆開了手裡的劍,沉默的跪伏在林中,長久的看著那個世人不可阻攔的向著山道之上而去的劍修。

這個黑衣劍修一直過了很久,才終於從秋雨之中拄著劍站起了身來,當他站起來的時候,在那些迷蒙秋雨的更深處,隱隱約約看見了一個道人站在那裡。

程露並沒有來得及看清那樣一個道人的模樣,手中的那柄決離之上便有無數劍意湧出。

斬碎了一切秋雨秋山。

暮照平湖,山風徐來。

一身濕漉漉的程露便半跪在湖畔,身前有一襲黑袍迎風而立,手中正握著那樣一柄決離之劍,有鮮血在滴滴答答的落著,滴落在湖中。

程露帶著一身秋雨沉默的站起身來,看著麵前那個黑袍帝王,後者手中正握著那樣一柄劍,一身劍意湧動,一如程露一般,劍身橫握在手中,割裂了這樣一個帝王的手掌,鮮血如流。

神河靜靜地將那柄劍還給了程露,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劍修執劍行了一禮。

“多謝陛下。”

程露自然看得出來,是神河強行將他自那段歲月裡帶了出來,亦是扛下了那些決離之上,來自於那個白發青衣劍修的劍意。

神河長久的看著這個無比狼藉的黑衣劍修,而後平靜的說道:“所以答案是什麼?”

程露沉默了很久,而後轉身向著山謠居大湖之外而去。

“答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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