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國子監位於槐都以西,一處很是幽深的巷子之中,在槐安建國之時便已經存在,彼時剛剛經曆過槐安改製,將前身為太學,隸屬於原太常寺的國子監獨立出來,劃分為一個獨立的教育機構,大風朝千年以來,一直便承擔著接受來自天下大考學子的重任,與六部之間關係微妙,但是並不從屬。
在大風朝千年曆史之中,為了平衡雲夢澤南北學子入仕之舉,大風國子監祭酒,往往便是來自黃粱之人擔任。
當今國子監祭酒有個很是令人尋味的名字。
叫做聞人懷歸。
一個出身於白河城懸薜院的女子先生。
雖然黃粱曆來有懸薜院先生不可入仕的規矩,但是在遠在人間以北的槐都,這樣一個規矩自然可有可無。
聞人懷歸時年三十六,在整個槐都,都算得上極為年輕的存在,在她前來槐都之前,亦是白河懸薜院院長,一個修巫鬼的靈巫。
無論何種角度而言,這自然都是一個極為優秀的女子。
隻是在槐都這樣天獄,妖族,修行界共存的人間大都之中,這樣一個女子卻並沒有什麼喧囂塵上的名聲。
或許對於黃粱而言,這已經是極為少見的存在,隻是對於槐安而言,自然是遠遠不夠的。
用一個極為簡單的例子而言。
在槐都披枷而行的梅溪雨,今年三十歲,大道四疊。隻是這樣一個道人在青天道中,並不能算天賦卓越,諸如江山雪,柳三月這些人,自然遠勝於這個鎮外清修的道人。
不過或許對於聞人懷歸而言,這自然可以說是一件好事。
倘若世人久聞她的名字,那麼在當初南方懸薜院反叛之時,槐都迫於大勢壓力,國子監祭酒之位,極有可能便會換了一個人選。
聞人懷歸,在過往的時候,世人想起這個名字,隻會稱頌她有著一種故土難離的慷慨的情懷。
但是在亂世之中,難免便會多出許多本不該有的意思來。
在大風曆一千零三年至一千零四年之間,整個國子監都無比平靜。
哪怕吏部尚書將那些學子壓了一整年,不允許入學入仕,這位地位並不低的國子監祭酒亦是毫無怨言。
天下大勢所迫,自然需要謹言慎微。
是以當一襲有著並不如何明顯紋飾巫袍的聞人懷歸,立於學府之內的典藏閣外,看見那抹暮色裡穿過幽深巷子而來的侍中大人的時候,很是明顯的皺起了眉頭。
國子監位於槐都深巷之中,自然並不意味著與世事疏離,事實上,作為槐都官吏培育候補機構的國子監,本就不可能脫離於世事。
一整個五月,整個槐都都被來自天獄與巳午妖府的故事陰影所籠罩,聞人懷歸自然不可能不清楚。
懸薜院的門從來不關。
而國子監的門極少打開。
在那處巷子儘頭的大門,自然是緊閉的。
國子監當然有不開門的自由。
隻是聞人懷歸自然也不想得罪那位侍中大人,或者更為確切的說,是侍中大人手中的巳午妖府。
門下侍中固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是終究還是要守著一些朝堂之上的規矩。
但是掌握著巳午之治的巳午妖府,自然便沒有那麼多禁忌。
換句話而言,在巳午之治期間,便是天獄,都需要給巳午妖府許多麵子。
所以當初才會有槐都停滯在天獄之治時候事情。
今日國子監才始接收了那些在槐都滯留了一年的學子,有著諸多事宜要忙,是以倒也未曾有人發現本該在宮中殿議南方之事的門下侍中,卻是已經來到了國子監外。
聞人懷歸沉默的看著那個巷子裡安靜的走著的侍中大人,猶豫了很久,還是向下走去,一路穿過了諸多學府,出現在了國子監門口。
那扇大門已經被叩響了。
值守的門房先生正打算開門,卻是看見了穿過院道槐林向著這裡而來的聞人懷歸,一時間也是有些猶豫。
聞人懷歸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巫袍,而後在門口站定,點了點頭。
大門打開。
便是水在瓶看見便在門口的聞人懷歸,亦是挑了挑眉,大概也是沒有想到聞人懷歸會親自出現在這裡。
這個來自白河懸薜院的女子隻是神色平靜的行了一禮。
“見過侍中大人。”
水在瓶在詫異之後,卻也是收斂了異色,帶著笑意還了一禮,說道:“我以為祭酒大人今日應該很是匆忙,倒沒有想過你會親自過來開門。”
聞人懷歸神色平靜的說道:“人間並不安寧,槐都近日亦是如此,聞人自然需要謹慎對待。倒是不知侍中大人今日來此為何?”
水在瓶微微一笑,說道:“祭酒大人應該也知道,去年學子入仕之事,被吏部尚書原大人一拖再拖,直至昨日,才終於在殿議之中鬆口,本侍中擔心國子監中會有些騷亂,是以推去了今日殿議,特地來此看看。”
聞人懷歸沉默了少許,轉身向著院道之中走去,輕聲說道:“侍中大人料事如神,今日院中確實有些異聲並起之勢。”
水在瓶並不訝異,隻是平靜的跟了上去。
畢竟大風曆一千零三年的學子被壓了這麼久才終於得以入學國子監,自然難免會讓一些往年的學子有所議論質疑。
二人一路穿過了那些院道,不遠處出現了一處院坪,坪中諸多學子正在國子監先生的帶領下,領取著衣裳與身份憑證之類的東西,再遠一些,是一片位於槐林之後的學舍與竹舍。
水在瓶與聞人懷歸停在了院道上,安靜的看著那裡。
這個一襲白衣的大妖看了少許,卻是輕聲笑了起來,說道:“想來這些學子心中,大概對於本侍中滿是怨恨。”
槐都一直以為不讓去年學子入仕的是門下侍中水在瓶。
聞人懷歸沉默了少許,或許有些不明白水在瓶這樣一句話何意,緩緩說道:“國子監日後自會將這些事情說清楚,還侍中大人一個清白。”
水在瓶隻是平靜的說道:“大可不必。”
聞人懷歸轉頭看著這個白衣大妖。
“為君之臣謀君之事,才是他們應該去明白的。”
水在瓶淡淡的說著,轉頭看向了那些槐林之後,那裡隱隱有著一些往年的學子在那裡偷偷的看著。
或許是這樣一個侍中大人,執掌者巳午妖府的大妖目光過於淩厲,那些在槐林道後偷偷窺探著的學子們卻是注意到了這樣一個與國子監祭酒站在一起的白衣年輕男子。
人間穿白衣的,自然往往都不是等閒之人。
更何況在槐都之中,不著官服而穿白衣的臣子之中,也隻有門下侍中水在瓶。
那些林後的學子身影很是惶恐的四散而去。
水在瓶至此才收回了目光,臉上重新帶上了一些笑意,看著那些新入學的學子。
聞人懷歸靜靜的看著那些林後的故事,又看向了一旁的水在瓶,輕聲說道:“看來侍中大人確實是為此而來。”
水在瓶隻是平靜的說道:“國子監有著向吏部推薦官吏的職責,學中之事,自然不可輕視。”
聞人懷歸行了一禮,輕聲說道:“侍中大人百忙之中,還能記得此事,國子監自然不勝感激。隻是大人此舉,未免有些多餘。”
水在瓶挑眉說道:“為何?”
聞人懷歸神色平靜,緩緩說道:“下官雖為黃粱之人,然亦忠於陛下,身居國子監祭酒之位,自然會行應行之事。”
水在瓶淡淡的說道:“懸薜院反叛之事下,祭酒大人一片忠心,自是令人動容,隻是世人未必願意信。正所謂眾口鑠金,若是整個槐都都不信祭酒大人,縱使千般言辭,亦不可開脫。”
聞人懷歸轉頭沉默的看著水在瓶。
懸薜院反叛之事,自然是這個來自白河懸薜院的女子祭酒不願意聽見的東西。
一直過了許久,聞人懷歸才緩緩說道:“人間未必願意信侍中大人。”
水在瓶平靜的說道:“巳午妖府不會在意他們信不信,但是國子監未必,祭酒大人也未必。”
掌握著槐都三治之一的巳午妖府,自然有著足夠的底氣去麵對許多質疑。
哪怕是手握兵權的兵部,在這樣的故事之中,亦是不得不向這個侍中大人低頭。
聞人懷歸長久的沉默了下來,然而立於槐林小道上,一身巫袍被吹得依舊無法平靜。
隻是這個國子監祭酒卻是沒有再說什麼。
二人在那裡靜靜的看了許久。
“人間局勢震蕩,槐都不可出岔子,不止是兵部之事,國子監需要儘快舉薦一批人選填補空缺。”
水在瓶緩緩說著,轉頭看向了一旁的聞人懷歸。
“此事便有勞祭酒大人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