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我是古道之時的一抹月色(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2529 字 9個月前

巳午妖府中的赴約之宴很是尋常。

便在一處小院之中,一張矮桌,兩處坐榻,還有一壺小酒與幾碟小菜。

倘若文藝一些,還可以有半天明月,滿懷寂寥與一池清漪。

梅溪雨端坐於榻上,而水在瓶則是斜倚著矮榻而坐,一麵喝著未煮的冷酒,一麵安靜的看著人間月色。

侍中大人喝酒也就花生米,大概是世人從未想過的東西。

梅溪雨其實也沒有想過這樣一個畫麵。

這樣一個白衣侍中,在過往槐都帶來的意象往往是沉鬱的,嚴肅的,冷冽的。

就像樂朝天說著自己這樣的人去掏鳥蛋,是一件很毀人設的事一樣。

那樣的水在瓶,大概也不會讓世人看見他伸出三指去撮著花生米。

所以有時候其實活成陳青山那樣挺好的。

閒來無事,就跑去山月城,買點酒,買點花生米,一路逛著看著滿山月色盈滿。

梅溪雨沒有飲酒,也沒有撮花生米,隻是安靜的坐在那裡,長久的看著這個槐都的侍中大人。

過了許久,梅溪雨才輕聲問道:“不知侍中大人在槐都多少年了?”

水在瓶微微轉頭看了一眼梅溪雨,又轉回頭去,大概是在很認真的想著這樣一個問題。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一襲白衣映照月華的人間大妖才輕聲說道:“不記得了,或許有一兩百年了。但總之,沒有他柳青河在槐都的時間久遠。”

水在瓶說著,卻是坐正了一些,拿起了一旁的酒杯小酌了一口,仿佛自嘲一般的說道:“所以柳白猿在槐都根深蒂固,而我水在瓶一推便倒。”

梅溪雨沉默了下來。

在這個故事裡,巳午妖府自然是孤立的,甚至可以說是舉世皆敵。

隻是這未嘗不是因為這位侍中大人所做的一些事情,無法得到許多人的認可的原因。

水在瓶倒是來了些興致,把玩著手裡的酒杯,帶著一些笑意說道:“梅真人不如猜一猜,本侍中是何妖族?”

梅溪雨看了水在瓶很久,而後緩緩說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我猜侍中大人是一隻瓶妖。”

水在瓶並未說話,隻是看著月色喝著酒。

梅溪雨挑眉說道:“所以我猜對了沒有?”

水在瓶隻是輕聲笑著,依舊未曾言語。

究竟是猜對還是猜錯了,侍中大人並未給出答案,畢竟他也隻是說了要梅溪雨去猜,而沒有說過自己會告訴他真假。

小院裡再度沉寂了下來。

梅溪雨沉默了很久,看著水在瓶問道:“人間一直都未曾明白侍中大人想要做什麼,不知今晚能否告知一二?”

水在瓶隻是平靜的說道:“修道者聞風觀雨,修劍者淬劍凝意,人間匆匆來往,世人各行其是,又何必一定要通曉一切?”

梅溪雨緩緩說道:“道修不會逼迫劍修一定要修行道術,小鎮裡賣菜的攤販也不會說今日我的菜很是新鮮,你必須買一些回去。侍中大人所行之事,顯然不在其間。”

水在瓶挑眉看向矮桌邊端坐的道人許久,而後輕聲笑了笑,說道:“我不和你們道人爭辯,從函穀觀開始,你們是最先開始講道理的,如果不是後來的磨劍崖太高,劍修的道理未必有你們的大。”

梅溪雨沉默無語。

道理自然是很好的武器。

當年劍修大概也是清楚,嘴上功夫說不過道人,那便直接用劍來說話。

講道理才會有輸贏,不講道理之人,自然立於無敵之境。

撮著花生喝著冷酒平淡而坐的水在瓶,大有一副無敵之勢。

梅溪雨靜坐了很久,而後看著水在瓶問道:“那個少年曾經得罪過大人?”

水在瓶平靜說道:“不曾。”

“那大人何必如此?”

“人間得罪過你?”

水在瓶並未回答,隻是反問道。

梅溪雨輕聲說道:“不曾。”

“那又何必清修?”

院中安靜了下來。

已經五月十九的月色,當然並非盈滿之象,隻是大概也不會是缺月掛疏桐的模樣。

那輪有著些許不完美的月色便安靜的懸在高天之上,隨著槐都的緩緩流轉,時而便會沒入某些高層樓閣之後。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水在瓶握著酒杯,靜靜的看著半天明月,口中卻是輕聲誦讀著某首來自某個劍崖之人的詩句。

青天有月來幾時之句,亦是被青天道之人化作道文,留在了那身道袍之上。

梅溪雨靜靜的看著那個白衣侍中,自然不明白為什麼他會說起這些東西。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水在瓶說道這一句的時候,卻是停了下來,低頭喝著酒,頗有些惆悵之意的說道:“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應垂淚。”

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

梅溪雨微微皺起了眉頭,看著那個似乎是清飲而醉,輒思故土的人間大妖。

聞人懷歸。

梅溪雨有若聞人懷歸。

沉默了許久,這個來自青天道的道人輕聲說道:“看來侍中大人並非槐安人。”

水在瓶將手中的酒杯放回了桌上,輕聲說道:“是的。”

梅溪雨頗有些驚意的坐在那裡。

世人似乎從未清楚過這樣一個白衣大妖來自哪裡。

又或許合情合理。

百年世人。

自然很難清楚一些數百年前的故事。

水在瓶轉回頭,看著那個在不斷的揣測著的道人,輕聲笑道:“這是否讓你覺得背後有著極為深層的故事?”

梅溪雨沉默少許,反問道:“莫非沒有?”

水在瓶站了起來,走到了那處夜月清輝濯濯的池邊負手而立,平靜的說道:“自然沒有。”

“所以侍中大人究竟是哪裡人?”

水在瓶靜靜的在那裡站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我是公子知秋生前很是喜愛的某個東西。”

梅溪雨怔怔的坐在那裡,看著那個池邊月色下,一襲白衣泠泠的人間大妖。

公子知秋何許人也?

當年巫鬼神教尚未沉入雲夢大澤,磨劍崖尚未出世,函穀觀第一次開始在人間講著道理。

彼時大澤以北的這片土地的帝王,便是公子知秋。

那是人間第一批自函穀觀之中,聽聞過大道之音的天下大修。

一直過了許久,梅溪雨才不無震撼的說道:“所以大人確實不是槐安人,而是秋國之人。”

槐安之名,始於一千多年前的槐安鬼帝。

而公子知秋,是與古楚同時代之人。

水在瓶或許確實不能算是槐安人。

曆史是什麼?

或許便是某個不為人知,毫不起眼的遺落在人間的白淨的瓶子。

當世人的目光落在上麵的時候,或許未必能夠從其上看見許多關於過往的故事。

但是他們知道,那便是曆史,來自祖輩的文明的曆史。

梅溪雨震撼了許久,卻又意識到了某個不合理的地方。

“人間第一個妖族,是當年磨劍崖的妖祖......”

道人的話並未說完,那個立於池邊的白衣大妖平靜的說道:“這是陛下告訴我的事。”

梅溪雨沉默了下來。

槐安承襲前朝而來,大風朝是槐安國祚的傳承。

當然有許多的東西被代代相傳了下來。

陶罐裡的一粒塵土,有時候都在訴說著關於過往的故事。

“第一次總是令人心潮澎湃的。”水在瓶輕聲說著。“第一株被人發現在泥地中的植物,第一抹在人間點燃的火堆,第一聲有著明確意義的音符。或者.....”

“第一個人間一統的國度。”

梅溪雨沉默的坐在那裡,聽著水在瓶所說的許多東西。

“千年前是人間未有之變局,大風朝亦是人間未有之盛世。”

梅溪雨並不能看見那樣一個背對而立的侍中大人的神色,隻是他能夠從那些話語之中,聽出許多為之自豪的情緒。

“我是古道之時的一抹月色,灑落在了千年之後的人間,梅溪雨啊梅溪雨,你知道這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嗎?”

水在瓶像是在笑著,又仿佛有些哽咽。

梅溪雨隻是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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