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工司底部的觀星衙回來的秦初來驟然聽見了這樣一個聲音,亦是有些驚訝的回過了頭來,看著那個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天工司中的餘朝雲——他自然不知道江山雪托付餘朝雲護送尤春山來槐都的事。
隻是當秦初來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少年身上的時候,瞳眸卻是驟然縮了一縮。
好一個劍修。
身為青天道上一代道修的秦初來,自然能夠看得出少年身上那種頗為淩厲凜然的劍意。
一如傘下細雪,彌而不散。
南島看著那個境界頗高的青天道道修,沉默了少許,執劍行了一禮。
“見過前輩。”
秦初來靜靜的看了南島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東海那個細雪劍南島?”
南島自然也有些詫異於秦初來居然會知道這些事情,不過想想或許便是東海那些劍宗開始向人間放著風聲了,畢竟當今人間,在下一代之中,道門的聲音確實要大於劍宗,那些位於東海崖下的劍宗會這樣做,自然也無可厚非。
或許也像當初嶺南之時,少年第一次聽見張小魚在人間問道,慘敗而歸的消息時所說的那樣。
張小魚輸了,自然還有他。
所以南島很是坦然也很是誠懇的說道:“是的,前輩。”
秦初來靜靜的看了少年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天下三劍的名頭,確實配得上你。”
一旁的餘朝雲聽著二人之間極為簡潔的交談,眼睛卻是漸漸睜得極大。
她當然聽得出秦初來那些話語的意思。
不是少年配得上天下三劍,而是三劍配得上少年。
意味不可謂不深。
少年執劍再行一禮。
“前輩謬讚了。”
秦初來沒有再說什麼,轉頭看向了餘朝雲,有些古怪地問道:“你為何會在此?”
餘朝雲行了一禮,將江山雪那些事情與秦初來說了一遍,這個道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秦初來自然知道的要多一些。
所以在聽完那個叫做尤春山的東海年輕人的故事之後,這個道人倒是默默地向著天工司之中的某處看了一眼。
餘朝雲自然沒有注意到這個東西,隻是一旁的南島卻是很敏銳地察覺到了道人的那一眼。
事實上,讓南島注意到的,自然也不止是這個青天道的師叔。
先前鸚鵡洲劍鳴之時,少年便注意到了那樣一個方向。
秦初來的那一眼,更加確定了少年心中的那些想法。
畢竟......
南島默默地低下頭去。
青天道的百年風雨,便是與十二樓有關。
秦初來沒有再說什麼,看著二人點了點頭,而後向著巷子另一頭而去——那是離開天工司的方向。
餘朝雲或許至此才注意到了秦初來眉宇之間的一些愁緒——因為那一道被鐘掃雪掃過的劍痕遮掩著,有時候道人的一些情緒總是容易被忽略了過去。
隻是這個青天道少女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問秦初來來這裡做什麼。
畢竟她隻是一個出關境的道修,入觀太晚,現而今便是師承都還沒有確定,有些東西,自然問了也沒有意義。
“師叔祖慢走。”
餘朝雲看著道人的身影行了一禮。
南島在最初的那幾句交談之後,便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個青天道的道人。
對於少年而言,那樣一個道人哪怕再如何狼狽地被人掃過雪,終究也是一個境界頗高的前輩,至少是當下不可及的人物。
但這些自然不是重點。
重點在於,少年在道人眼眸之中,隱隱看見了一些藏得很深的驚詫與惶恐。
這不由得讓少年沉思著,在道人,或者青天道的故事裡發生了什麼。
才會讓一個這種境界的道人有著這般神色。
餘朝雲目送著自家師叔祖離去,而後回頭看著那裡的少年,有些好奇地問道:“師叔在看什麼?”
南島驚醒過來,巷子裡已經不見道人的身影了,少年默默地看了一眼遠方,而後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餘朝雲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但也沒有說什麼。
畢竟再小的師叔,也是師叔。
“師叔會在天工司留多久?”
餘朝雲一麵走著,一麵問道。
南島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不知道,怎麼了?”
餘朝雲很是誠懇地說道:“師叔當是我輩楷模,朝雲身為修行之人,自然想要多學一些東西。”
“.......”
南島默然無語。
學我做什麼?
學我寫錯字?學我不睡覺?
少年惆悵的撐傘穿過了巷子。
餘朝雲卻是走得慢一些,背著那柄東海年輕人的木劍,在那裡頗有些憂慮地默默張望著。
這個青天道少女長久地回想著那日尤春山在走入天工司之前,怔怔地回頭看著那些沉降下去的世界的模樣。
來路崩塌,前途未卜。
大概確實很讓人生憐。
或許能有個師叔,確實會好一些。
......
秦初來確實心緒不寧。
不止沒有注意到南島與餘朝雲,甚至也沒有注意到便在前方的宋應新。
對於一個道海疊浪之修而言,這大概確實是不應該的事。
直到宋應新叫了他好幾聲,秦初來才回過神來,看著前方的那個站在一些漸漸寥落下去的燈火裡的天工司司主,豎掌行了一禮。
“見過司主大人。”
宋應新回了一禮,而後很是古怪地看著秦初來問道:“真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寧。”
秦初來沉默了少許,說道:“確實如此。”
宋應新神色凝重起來,看著這個青天道道人,沉聲問道:“真人在觀星衙看到了什麼?”
秦初來沉默地站在那裡,猶豫了少許,行了一禮,說道:“恕不能相告。”
宋應新倒也沒有糾結下去,隻是點了點頭,給行色匆匆的秦初來讓出路來。
“既是如此,那麼真人慢走。”
秦初來誠摯地說道:“多謝。”
這個來自青天道的道人毫不猶豫地與宋應新擦肩而過,而後消失在了那些漸漸升起的懸道之上。
人間有道風吹過——向來如同世人一般安靜地走在人間的道人,在離開了天工司,走在了那片槐都穹壁之下的長街上時,卻是直接化作道風消失在了槐都。
宋應新長久的站在那裡,皺著眉頭,神色凝重的看著道人離去的方向。
倘若說人間劍宗是南方修行界安定的主心骨。
那麼青天道便是北方道門安定的主心骨。
縱使近年來山河觀與缺一門聲名鵲起,隻是終究世人還是更願意看著那樣一處曾經的道門魁首。
這個天工司司主自然很清楚,倘若青天道再次亂了,對於當今人間局勢的影響。
沉默了很久之後,宋應新喚來了一名吏人,輕聲說道:“去觀星衙整理一下秦真人看過的那些東西,然後將與之相關的人間一些變化的記錄,整理彙總一下,送到開物衙來。”
那名吏人似乎有些震驚,看著宋應新有些遲疑地問道:“不知司主大人所說的相關,包括哪些?”
宋應新沉默少許,輕聲說道:“一切,所有,哪怕是鹿鳴之中,哪戶人家,在那一日做了一道什麼菜,但凡有的,都要送過來。”
吏人點了點頭,而後轉身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