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姑娘大概忘了槐都下麵正在下著雨,所以忘了帶傘,很是狼狽地在街邊屋簷下躲著雨。
在雨霧彌漫的人間裡,撐傘的少年是極為合群的。
所以哪怕許春花張望了很久,卻也是沒有發現那個少年已經撐著傘走到了附近來。
“你怎麼在這裡?”
南島看著還在向著相反的方向張望著許春花問道。
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小鎮姑娘嚇了一跳,匆匆回過頭來,看見在某個妖血彌漫的夜晚之後,便消失不見的少年完好無損的出現在了自己麵前的時候,許春花瞬間便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原來你真的沒事啊。”
小鎮姑娘很顯然地鬆了一口氣。
哪怕梅溪雨已經與許春花說了好幾次,這個少年大概不會有什麼事了,隻是這個小鎮姑娘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是以才會在槐都漸漸平靜下來的時候,猶豫著跑來了天工司附近——這是梅溪雨告訴她的,那個去了一趟巳午妖府之後,便一直很是頹廢的道人,在那場大雨停息之後,很是驚詫地看了槐都人間很久,大概他也想不到,有些故事真的便這樣結束了。
預想之中的巳午妖府不顧一切的反撲終究還是沒有到來。
那個曾經在院子裡出現過的叫做林二兩的人與他的故事,也沒有被那位侍中大人披露出來。
他知道天獄的人來過巳午妖府,而後那位侍中大人去了天獄那邊。
隻是他並不知道柳青河與水在瓶說了什麼東西。
一如所有人所見的那樣。
門下侍中坦誠地承認了謀殺兵部尚書之事,並且巳午妖府暫時退出了妖族之治,那位侍中大人也許久沒有出過門了。
南島直到現在,依舊不知道那些故事究竟是如何改變的,所以麵對著許春花的這句驚歎,也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有驚無險。”
許春花站在簷下看著少年很是輕鬆地笑著,說道:“沒有事自然是最好的,先前我看見有青天道的少女從下麵走了出來,本想問一問她的,隻是沒有想到正好是槐都變換的時候,她就在眼前被抬升的長街送到了上麵去了,我本來以為今天可能得不到什麼答案了,結果沒想到正好你也出來了。”
南島安靜地站在一旁聽著。
許春花大概確實是鬆了一口很大的氣,否則也不會這樣絮絮叨叨的說著這麼長的一段話。
許春花依舊在那裡說著:“大概溪雨確實沒有騙我,青天道也的確是在幫你......”
南島安靜得有些沉默了。
一直過了許久,才看著小鎮姑娘問道:“你與梅師兄很熟悉?”
許春花並不奇怪於少年的這樣一個問題,相反,她覺得理所當然。
好像那些絮絮叨叨的東西,都隻是為了讓少年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來做鋪墊一般。
許春花很是認真的看著少年,說道:“我們原本在今年要成親了的。”
南島怔怔地站在那裡,驀然想起了當初那個破開天獄而來,又瀟灑而去的坐在天衍車裡年輕人。
他突然有些不能明白陳鶴到底在做什麼。
隻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
所以,某些故事的源頭,其實便在自己?
南島想著在槐都忽見那樣一個道人的時候,他所說的那些東西,也想起了上次在天獄裡,梅溪雨說著他不再與自己計較那樣一封信了的事情。
許多東西似乎在瞬間便因果清晰了起來。
少年沉默了很久,而後看著站在簷下的小鎮姑娘,很是愧疚的說道:“抱歉。”
許春花百般不解的看著南島,似乎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少年會突然說出一句這樣的話來。
在片刻之後,以為自己明白了什麼的小鎮姑娘很是認真的說道:“我知道你誤會了我與陳鶴的關係,或許那也確實不算誤會......”
少年輕聲打斷了許春花的話。
“不是的,我是說.......”
南島的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看著遠處的街頭。
那裡有著撐著小白傘的道人正在雨裡安靜地向著這邊走過來。
劍修的手很穩的,同樣的,劍修的眼神也是很好的。
同等境界下老劍修不如壯年劍修,自然便是因為老眼昏花確實有著不小的影響。
所以少年很是清楚的看見了那個懸火垂雨的穹壁之下走著的道人臉上的意味。
所以他止住了話頭,隻是微微笑了笑,說道:“沒什麼,這是很好的事情。”
許春花有些古怪地看著少年。
梅溪雨撐著傘走到了這樣一處屋簷下,看著少年很是真誠的說道:“看來你確實沒事。”
南島很是認真的行了一禮。
“多謝師兄關照。”
這樣一個道人,在少年在槐都的故事裡,自然幫了他不少的忙。
從最開始的兵部尚書之事,到後來的夜色人間街巷。
那一句說過兩遍的拔出劍來,人間便會知道了,自然是極為誠懇的。
梅溪雨微微點了點頭,而後看向一旁的許春花,頗有些責怪之意的說道:“你怎麼沒帶傘?”
這個穿著碎花小裙的小鎮姑娘微微笑著說道:“我忘記了槐都下麵是有雨的了。”
南島隻是安靜的看著小鎮姑娘。
便是少年在槐都這不足一月的時間裡,都知道槐都底部更為濕潤,那些砥石穹壁往往會滲透著雨水。
許春花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所以大概不止是要讓少年問出一些問題,也是要少年看見一些東西。
這個小鎮姑娘才可以終於坦誠地從一些故事裡走出來,開回應有的白梅溪雨的小屋前。
梅溪雨將手裡的傘遞給了許春花,而後看著她說道:“你先回去吧,我與師弟還有些事情要說。”
許春花點了點頭,接過傘來,安安靜靜地在細雨長街裡緩緩而去。
南島站在簷下,長久地看著那個撐著小白傘穿著碎花裙的姑娘漸漸遠去的身影,神色有些複雜。
梅溪雨同樣在那裡看著那個女子的身影,過了許久,輕聲說道:“我後來才想起來,其實當初那個叫做陳鶴的年輕人,還請我喝過一杯酒。”
南島轉頭看著梅溪雨,這個少年聽得有些不明不白。
小鎮裡的故事,自然隻有小鎮裡逗留過的人才會知道。
隻是少年雖然不知道某些故事的細節,卻也是在命運裡,很是巧合地夾在了兩個故事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與陳鶴說一聲抱歉,還是應該與梅溪雨說一聲抱歉。
所以隻是惆悵地站在那裡。
一直過了很久,才輕聲說道:“我沒有想過,我那一封信,會帶來一個這樣令人遺憾的故事。”
梅溪雨平靜地說道:“這不是你的問題。”
這個道人在那裡站了很久,輕聲說道:“不止是許春花的故事。”
少年沉默了下來。
梅溪雨轉過了頭來,看著少年緩緩說道:“青天道可以做你的朋友。”
南島抬頭詫異的看著這個道人,不知道這樣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道人靜靜的看著少年,也看著少年的傘。
“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南島好像明白了什麼。
道人的聲音很是輕緩。
“無論如何,都不要鬆開你的傘。”
南島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我以為朋友這樣的詞語,不應該帶著條件的。”
“那是不現實的事。”梅溪雨說得很是冷靜。“人活在人間,便是帶著條件的,你要遵守人間律法,要放棄一部分自由。人間不是某一個人獨有的人間,萬靈共存也共持有之。”
南島靜靜的看著這個青天道道人。
“好。”
梅溪雨微微笑了笑,而後向著雨中而去。
“陛下已經回來了,或許今夜,或許明日,巳午妖府的故事便會有個結果,你可以去看看。我知道不能親自去做一些事情,是極為遺憾的事。”
道人在雨中回頭看著少年。
“但這是人生不可避免之事。”
南島輕聲說道:“我知道的,師兄。”
少年當然清楚,否則當初也不會配合天獄去做那些事情。
梅溪雨安靜遠去。
少年長久地站在那裡,思緒大概有些複雜淩亂。
或許是因為許春花與陳鶴的故事。
或許是因為水在瓶與少年自己與嶺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