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為螢很是惆悵地的坐在天上鎮的某處屋簷下。
這個青裳少年大概確實不是很快樂。
或許是某個書院的院長,正在滿人間找著自己,而自己偏偏又不想見。
或許是現在正值人間六月——就像草為螢與那個叫做木子花的鎮上少女說的那樣,他很不喜歡這樣一個季節。
所以連喝酒的模樣,都是惆悵的憂傷的。
如果是春光明媚的時候,這個少年肯定是笑眯眯地,搭著腿坐在屋簷上,看著鎮上天空飛花落葉,看著鎮上人們在春意裡來來往往,看著遠處大湖薄霧漸散——這是很富有生命力的畫麵。
木子花正提著一個籃子在鎮上街邊走著,裡麵是一些李子,也有一些梅子。
這個少女四處張望著,大概正在尋找草為螢的身影。
她先前去了大湖邊,結果發現往日裡都會在那裡喝酒的草為螢,卻是不見了蹤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不過總歸是會在鎮子裡的,所以她又提了那一籃果子跑來鎮子裡找他。
老狗在街邊搭著舌頭乘著涼,那隻貓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少女在路過鎮邊那處簷下的時候,卻是終於聽見了草為螢有些惆悵之意的聲音。
“這些李子也是你自己種的嗎?”
木子花抬起頭來,看著屋簷上坐著的草為螢,想了想,說道:“不是,我春天時候種下的那些李樹,都還沒有長成,先前去看的時候,還在那裡開著小小的白花,大概會晚很多。”
草為螢若有所思的說道:“那看來這是我種的那些了。”
木子花點了點頭。
這個小鎮少女提著那一籃果子站在簷下,抬頭看著草為螢猶豫了少許,說道:“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開心,是因為春天過去了嗎?”
草為螢很是真誠的點著頭,說道:“是的,我覺得這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雖然這個青裳少年曾經很是真誠的教導著這個小鎮少女,要她學會去看人間的每一種風景。
隻是說來說去,大概他自己還是不喜歡這樣的季節。
雖然有很多果子吃。
但還是不喜歡。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木子花在簷下坐了下來,畢竟她不是那個少年,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有些屋簷太高了,她爬不上去,就隻能在下麵坐著。
草為螢很是惆悵的在上麵喝著酒。
木子花於是自己拿著那些果子吃了起來。
草為螢如果想吃的話,肯定會跳下來的,既然沒有跳下來,那大概就是沒有什麼心情吃了。
這個初識人間的少女吃了好一陣李子,直到牙都有些酸了,才皺了皺鼻頭,放下了手裡那枚李子。
草為螢看著木子花那般模樣,倒是輕聲笑了起來,說道:“像這樣的果子,哪怕再甜,吃多了也會牙酸的。”
木子花想了想,說道:“但是它從一開始就是酸的。”
草為螢有些羞愧的說道:“大概是因為我當年種下之後,就沒有管過他們的原因了,不過應該也沒有那麼酸吧。”
木子花將先前拿著的那顆李子拋向了屋簷上的草為螢。
青裳少年接過那枚李子,倒是愣了一愣,而後輕聲笑著說道:“我可沒有瓊玖報你。”
木子花有些茫然的看著草為螢,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草為螢卻是沒有再說什麼,拿起那枚李子送進了嘴裡,而後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木子花看見這一幕,倒是在下麵捂著嘴偷笑了起來。
那棵李樹便在鎮子外圍的路邊,結的又大又好的樣子,木子花從那裡過的時候,也是咽了咽口水,直到她摘了一顆嘗了之後,卻也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倘若有什麼東西看起來很好,但是偏偏無人問津,那麼大概真的隻是看起來很好。
草為螢麵色難堪的從口裡拿出來了那枚李子,惆悵的看了許久。
這樣又大又好看的李子,吃起來偏偏酸得不成樣子。
隻是一想到要把它丟了,偏偏還有些心疼。
想了很久,草為螢還是把它塞進了自己的酒葫蘆裡。
木子花看見這一幕很是驚訝,大概這個小的口子能夠塞進這麼大的東西,確實是一件很費解的事情。
不過她已經開始漸漸的意識到,人與人之間,是不儘相同的。
這個少年看起來與鎮上的少年好像並沒有太大差異——木子花記得當初自己好像看見過許多草為螢,賣酒的草為螢,賣豆腐的草為螢,但是自從過完那一個年之後,那些草為螢都不見了,各自有了各自的模樣。
但是木子花知道他是神異的。
木子花低下頭去,沒有去看那個在那裡晃著青色胡蘆的少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卻是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草為螢很是認真的說道:“如果不喜歡某些東西,那麼為什麼還要讓它留在人間呢?”
草為螢還沒有從那種酸意裡緩過來,愁眉苦臉的說道:“隻是我不喜歡而已,如果隻是因為我不喜歡,就要將它毀去,這是錯誤的,也許偏偏就是我不喜歡的東西,才是人間最合理最正確的東西呢?”
木子花似懂非懂的點著頭,過了少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亮晶晶的看著草為螢說道:“那我們可不可以這樣做——把春天放在一個地方,把夏天放在一個地方,於是喜歡春天的,就去春天裡,喜歡夏天的,就去夏天裡.....”
草為螢挑眉看著簷下的少女,而後輕聲笑著,說道;“當然可以。但你要怎麼做呢?人間又會怎麼樣呢?李花在春末夏初開了,沒有足夠適宜的氣候與陽光,它便隻能是酸的。於是當它落下的時候,都像是在哭著的淚落如雨的模樣。”
少女好像確實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問題,有些惆悵的低下頭來,看著籃子裡那些因為過往的年歲,人間總是春天的模樣,導致那棵李樹都慣常的生著很是酸牙的那些果子。
“當然,如果可以這樣,那真的是很好的。”
草為螢安慰著那樣一個小鎮少女。
“想象力確實是一種很偉大的東西。世人看見火,而不能隻想著那是火,要想著怎樣去用那些東西。”
這個青裳少年坐在簷上抬頭看著遠霧依舊的這片人間,輕聲說道:“人往前走了,歲月才是有意義的,曆史才會是值得留戀的。”
木子花抬頭看著那個少年,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個少年那雙清澈的瞳眸裡,好像有著一些悲傷與難過的意味。
“你......”
木子花遲疑的說著。
“你是不是要離開鎮子了?”
草為螢安靜的坐在那裡,拿著青色的胡蘆大口的喝著酒,那枚原本打算放在酒裡泡著的李子又被倒了出來。
少年也不嫌李子酸了,也不嫌酒釀得不好了。
“大概是的。”
木子花驟然沉默了下來,雙手抓著籃筐,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那裡。
草為螢喝了很久的酒,而後從屋簷上跳了下來,從木子花手裡的籃子裡挑了好幾枚果子,拿在手裡吃著,沿著小鎮街道向著外麵走去,而後在鎮門口,那條老狗趴著的地方停了下來,遠眺著那些花海另一邊的大湖與一些山崖薄霧。
當初草為螢與某個傘下少年說過,山的那邊還是山,湖的那邊還是湖。
這當然是真的。
草為螢一麵吃著那些李子,一麵回頭看著木子花,輕聲笑著說道:“你想去鎮子外麵看看嗎?”
木子花提著籃子站了起來,看了不遠處的青裳少年很久,而後認真的點了點頭。
草為螢一定是有更多的東西想要告訴她。
木子花不無難過之意的想著。
二人在那條花海小道上徐徐而去,青裳少年握著青色的胡蘆,啃著手裡的李子,少女提著一個籃子,裡麵裝滿了果實。
那條老狗不知道何時也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落葉,顛著步子搖著尾巴,跟在了二人後麵。
二人一狗,便這樣在人間六月的陽光裡,穿過了花海穿過了大湖,而後翻越了薄霧群山,直到停在了一處山間斷崖之上。
有風而來,吹著人間四處的葉子簌簌的響著,便在木子花的眼前飛了過去,而後落向了那一片渺遠的巨大的大地。
木子花漸漸張開了嘴巴。
她以為人間的意思便是一個方圓數裡的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