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世人譬如風草(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1264 字 9個月前

倘若換做是當初的卿相,在聽見這樣一個故事的時候,或許會很憤怒。

隻是已經坐在了磨劍崖下溪邊的這個白衣書生,卻是平靜得很,也安靜得很,低頭喝著酒,過了許久,這個書生看著自己衣裳上的那些斑點,還有某個神女大人赤足踩下的腳印,輕聲笑著說道:“在又如何?”

木搖風似乎並不驚異於卿相的回答,隻是輕聲說道:“隻是有些事情,要向院長求證一下,才能更清楚一些。”

卿相轉頭看向木搖風,緩緩說道:“看命運的人也要問這樣的東西?”

木搖風誠懇道:“隻看不問,人人都可以是命運三尺之人。更何況,有些東西,是三尺之外的人,流雲劍宗陳雲溪站在那個故事背後,便是師叔都不能去窺探,一切隻能從人間曆有軌跡之中去尋找。”

陳雲溪。

卿相聽到這樣一個名字的時候,卻是沉默了下來。

當初葉寒鐘本來都要被卿相擒拿下來,隻是那樣一個劍修手中,卻是有著一道來自陳雲溪的劍意,破開了卿相的道術,甚至還企圖將這個書生陰死在那裡。

從那時開始,卿相便知道,人間的這些故事與流雲劍宗脫不了乾係。

人人儘說山河觀。

隻是天下諸多修行之地,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這大概便是在鎮子裡的時候,這個書生與王小二說著那些東西的原因。

卿相沉默了很久,輕聲歎息道:“陳雲溪陳雲溪,他已經人間無敵了,你們又能怎麼辦呢?”

儘管人間還有某個少年,與某個神女瑤姬。

隻是二人都是不會插手這些故事的人。

那樣一個古老三劍,自然已是無敵。

木搖風抬頭看天,輕聲說道:“人間不會有無敵的人,有生便要有死,有來便要有往,大道恒常,往複而易。人間怎麼會有無敵的人呢?”

卿相自然這個道人在看什麼。

曾經磨劍崖有過一個真正無敵的人。

隻是舉目無敵,終究會摧折於內心的想法——活著便會有對立。

卿相拍拍屁股站起來,喝著酒沿著清溪走著。

“在人間說這樣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意義,世人已經不是當年未聞道之時了。”

木搖風在那裡看著書生拍屁股走人的身影,好奇的問道:“院長要去哪裡?”

卿相停下來,四處張望著,而後頗為失望的說道:“久等客不至,大概是不想見我,正好來了東海,我去看看叢刃那老小子死的地方。”

木搖風微微一笑,說道:“晚輩正也想去看看。”

卿相回頭看著木搖風很久,而後緩緩說道:“看來缺一門也懷疑那樣一個故事。”

木搖風誠懇的說道:“師叔當初一直不能理解叢刃前輩為何便這樣死了,倘若不是當時為了阻攔那些橫流的劍意落向更廣的人間,受了太重的傷,大約也輪不到我來看看。”

卿相轉回了頭去,緩緩走著,說道:“誰來看都是一樣的,有答案的總歸會有答案的,沒有答案的,哪怕青衣前輩來了,終究也是沒有答案的。也許叢刃真的便這樣死了,畢竟從來都沒有人說過,天下三劍,便一定要轟轟烈烈的死。如果真的要這樣,那麼當年聖人死的時候,又何至於隻有青蓮前輩一人為他送行?”

“或許是的。”

木搖風並未爭辯什麼。

......

人間無數草為螢。

確實有個青裳少年在東海,甚至離當時的卿相還不是很遠。

那個白衣書生在暮色溪畔喝酒的時候,那個青裳少年便在崖邊喝酒。

人間小鎮在某一刹覺得自己好像看見那些雲霧淺薄了一些,依稀可見崖上人影,隻是一眨眼之時,一切便又再度變幻了回去,高崖雲霧翻湧,好似什麼都未曾有過的模樣。

那人覺得一定是自己今日酒喝多了,才會出現這樣的幻覺。

自己隻是凡人而已,又如何能見那樣的天上人?

於是他低下頭來,繼續與自己的兒女講著當年十年劍宗也被叫做青蓮劍宗的故事。

秋溪兒端坐在濁劍台上,按住了自己的劍,那樣一個少年她自然知道是誰。

隻是她依稀聽見了一些高崖裡本不該有的聲音。

不是在崖頂濁劍台,而是在崖下,在那些寥落了千年的山崖之中。

草為螢孤獨的坐在崖邊喝著酒,身後背著那樣一柄從溪裡撿來的劍——那柄劍叫方寸,曾經是南衣的劍,與之對應的還有一柄叫做靈台,是青衣的劍,後來留給了白衣。

草為螢其實也不記得,自己當時在崖上做著崖主的時候,用的是哪一柄劍了。

大概那是並不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什麼呢?

草為螢歪著頭喝著酒,想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這是槐安新曆二十年,斜橋已經離開了磨劍崖,去了南衣城。他自然瀟灑得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大師兄一劍頂著高冠,站在三千丈那裡,很是認真的想著自己何時才能越過那一丈。”

“磨劍崖沒有二師兄,我雖然是三師兄,但是也未嘗不是二師兄。”

“五師弟一輩子沒有名字,在劍階之上淬劍,直至死於槐都。你現在下去看,應該還能在那裡看見他。”

“六師妹.....青竹,是你這一支的....”

草為螢很是認真的想了想,說道:“是你太奶,她此時應該在青竹居裡看書。她是個安靜的人,長得很好看。”

這個青裳少年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輕聲笑著,說道:“當年白衣很喜歡黏著她,總是在青竹坐在溪石上看書的時候,撲通一聲跳進水裡,在那裡玩著她的腳。”

這大概是秋水都未曾知道過的先祖軼事。

“七師弟決離與八師弟也便是後世所說的妖祖,正在穀中練劍。其實世人一直以為七師弟與八師弟這兩個人有些不苟言笑,但事實上,在故事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是愛笑的,八師弟更是人間少有的極為溫和的人。隻是在他的七師兄死了之後,他才開始變了性子。”

“白衣.....”

青裳少年說到這裡的時候,很是唏噓的感歎著。

“九師弟白衣,大概又在山崖裡某個石居裡偷著懶睡著覺,倘若當年師父沒有選擇破天而去,那個師弟大概真的可以帶著令所有劍修憤恨的天賦,安穩而瀟灑的活著那一輩子。”

“十師弟,也便是槐安,或者說北方唯一個劍勢之道的大成之人,木魚,正在劍崖側麵,守著那一條被他劈開來的上崖之路。”

草為螢說到了這裡,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秋溪兒等了很久,而後緩緩問道:“劍崖那一代,最後一個弟子呢?”

草為螢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那是一個可憐人,本是南衣的弟子,亦是槐帝的三弟。隻可惜生來命不好,在冥河裡埋了太久.....不提也罷。”

秋溪兒沒有再說下去,聽著那些自歲月裡而來的聲音,轉頭越過了那樣一處劍階,向著下方看去。

可惜高崖雲霧嫋嫋,一切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那時的師祖在哪裡?”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那時的我就在這裡,就在崖邊坐著,看著東海喝著酒。而師父坐在濁劍台那裡,等著某柄劍被磨好。”

所以其實這便是這個青裳少年記憶裡的一個畫麵。

“我是第一個跨過了當年師父留下的那一丈劍意的人。那年我或許三十幾歲,一千多年太久了,我自己都不太記得了。”

草為螢眯著眼睛,很是仔細地回憶著千年前的故事。

“那時我並沒有很開心,相反的很是惆悵,因為我很茫然。”

“於是我坐在崖邊喝著酒,很是誠懇地問著師父,我已經走到了磨劍崖的儘頭,如果還要往前,應該去登什麼樣的地方?”

這個少年很是感歎地說著。

“師父很是平靜——他總是這樣的,如果很生氣,也不會看見什麼憤怒的神色,當年南衣師祖被趕下崖的時候,師父臉上的神色都沒有過什麼變化。他一身青衣,也安靜得像是人間遍地青草的青意一般。我們有時候總是會將他鬢角的幾縷白發被雲霧撩動的模樣,當做他情緒的具象體。”

“他那時很是平靜的告訴我,往上確實沒有路了,就算有,也是沒有意義的東西。”

“他以前當乞丐的時候,應該會覺得人間很大,大到他好像一輩子都走不完一樣。但是坐在崖上的他,卻和我說著人間太小了。”

草為螢說著停了下來,長久地看著東海四十九萬裡。

“人間太小,從來都不是什麼值得唏噓的事情。真正讓世人覺得風都是苦澀的,是這樣小的人間,我們卻走不出去。”

滿崖的聲音在這一刹那都沉寂了下來。

秋溪兒默默地看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師祖這樣的人,如何會走不出去?”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