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為螢並沒有回答這樣一個問題,隻是輕聲說道:“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秋溪兒驟然沉默在了那裡,怔怔地看著那個青裳少年,一直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原來隻是不願出。”
這樣一個青裳少年沒有說我,他說的是世人,說的是我們。
草為螢依舊沒有回答,依舊隻是輕聲說道:“人當然不能忘根,也不能忘本,修行者是天地生育的,飄行於世間浮遊於高天的風草,但草木有根,哪怕走得再遠,終究也要回到大地之上。故土難離嗬故土難離.....”
這個少年轉回頭來的時候,是在微微笑著的,隻是眸中卻是有著極為濃鬱的色彩,或許是暮色,或許是風色。深沉而飽滿,一如落在人間的某口滿溢的大湖一般。
“秋溪兒,你能明白這樣四個字的重量嗎?”
秋溪兒並沒有回答,這樣一個在劍崖疏離人間已久的白裙女子,或許確實很難體會那樣一種情緒。
但某個穿著如同秋水的色彩一般的橘衣女子或許能夠明白。
當年天下妖族囿居於幽黃山脈,某頭瘸鹿,便時常立於那些黑土高崖之上,滿含熱淚的遠眺著人間。
所以那樣一個女子,在得知自己大限將至,便下了崖去,真誠的穿過了人間,死在了秋水。
草為螢轉回了頭去,繼續坐在崖邊看著人間,喝著自己葫蘆裡釀了千年的酒。
崖下的聲音依舊著。
是這樣一個少年不可忘卻的過往的故事。
隻是他讓這樣一座高崖回到了槐安新曆二十年,卻沒有走下去看一眼。
秋溪兒在那裡沉默的坐了很久,看著那個少年,緩緩說道:“師祖突然來了崖上,說著這樣的故事,難免會讓人多想。”
草為螢輕聲說道:“不要懷疑自己,你們所想的,便是正確的。”
秋溪兒默默的轉頭看向某個與道人一同北去,尋找某個人間劍宗的劍修身死之地的書生。
“神女之事,當真一切不可容?”
秋溪兒雖然也不想去問著這樣的東西,隻是一切已經擺在了麵前,自然不得不問。
草為螢平靜的說道:“不是不可容,而是瑤姬從始至終,都未曾想過遵循世人的意願,她曆經過冥河之下的人間,秉持著一切徒然的想法,覺得生於神鬼庇佑之下,才是世人最好的選擇,卿相不知道這些東西,才會相信著瑤姬會讓人間更上一層樓。我無法說清她的想法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但世人是生而自由的風草,是走是留,不應該被神鬼所製約。”
這個負劍的青裳少年轉頭看向人間南方。
“她的神力正在緩緩恢複。”
“當初秋水離開之前,我便與她說過,人間不可能再被允許出現當年古楚那樣的天地正神。”
高崖之上,似乎有著無數劍鳴之聲隨著這樣一個少年平靜的話語升起。
劍聲鏘然。
然而崖上並未有過那樣多的劍。
“大道十五疊往上,便是人間偏神。她隻要願意留在那樣一個層麵,我自然不會理會這樣的事情。”
當初在靜思湖中,草為螢從明蜉蝣那裡要來了種子,瞬息入靈巫,而後由那樣一個書生算出了如何是人間偏神。自此少年便不再過問那樣一個古楚鬼神之事。
便是卿相,亦是在太一春祭之前,說過當下槐安,隻要願意傾儘全力,未必不能傾覆那樣一個神女。
“人間自會有力量去對抗那樣一個神鬼。”
“但天地正神,這是一個對於當下人間而言幾乎不可觸及的領域。”
草為螢無比平靜地看著南方。
沒有繼續說下去。
秋溪兒沉默了很久,而後問了一個或許許多人心中都有著猜測的問題。
“東皇太一大司命那些人,是如何隻剩下了神魂的?”
草為螢並未回答,隻是輕聲笑了笑,說道:“我當然不可能奈何得了東皇太一那樣一個人間至高神鬼。”
答案自然是清楚的。
秋溪兒沒有繼續問下去,隻是長久的沉默的坐在那樣一處清泉邊。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當代劍崖崖主才看著那樣一個少年輕聲問道:“師祖何時真正醒來?”
草為螢緩緩說道:“該醒來的時候,自然便醒來了。”
秋溪兒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為何不是現在?”
“劍修雖然不講道理,但是也不會去欺人間年少,去欺神鬼孱弱。”
青裳少年抬起頭,微微笑著,說道:“更何況,青蓮修劍千年,總要有個合適,能夠問我之劍的對手。”
青衣一生無敵。
他這位三弟子,自然不想步那樣的後塵。
修行本就是枯燥之事。
倘若沒有一個對手,自然更為遺憾。
一如書生不能入仕。
一如廚子沒有客人。
劍修可以沒有劍,但不能沒有出劍的人。
秋溪兒輕聲說道:“秋溪兒等著觀滄海那一日。”
草為螢卻是笑著說道:“隻怕你要失望了,我那一劍,人間見不得。”
神河之劍,當初便差點打爛東海。
人間最好的劍。
當然是人間不可見之劍。
聞之則傷,見之則死。
秋溪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卻是驀然沉默了下來,按著膝頭的劍,一瀑青絲如流地垂落在清泉邊。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自秋水手中接過了劍崖崖主之位的女子才輕聲說道:“師祖。”
草為螢回頭看著那個女子,看見她那般神色,好像也是明白了些什麼,微微笑著說道:“磨劍崖很高,但從來都不是這座崖有多高。而是崖上的人。”
“不是應該坐守高崖不問世事的人,又何必如此呢?”
秋溪兒抬起頭來,神色複雜地看著麵前的這個青裳少年。
草為螢的意思自然是簡單的。
磨劍崖早已不是當年的磨劍崖了。
這樣一個當初四大修行之地的高崖,早已經名存實亡。
否則人間又何至於發生諸多這樣的事情?
草為螢輕聲笑著轉回頭去。
“在我離開之後,讓磨劍崖消失吧。”
讓磨劍崖消失的意思,自然不是人間再無高崖。
相反,這是讓高崖入世的意思。
走入人間,才是當年那樣一個故事的結束。
“劍呢?”
秋溪兒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草為螢平靜的說道:“神河能夠拿走,那就給神河,南島能夠拿走,那就給南島。”
“但問題在於,他們兩,都能夠拿走這樣一柄劍。”
“那是他們的問題,你看不住的東西,又何必憂思於此?神河如果想要毀了人間,你以為秋水就能夠攔得住他?”
秋溪兒沉默了下來,而後輕聲說道:“好。”
劍修的好字。
當然是獨一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