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夜色裡的老鼠與草甸上的土狗(2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1628 字 9個月前

陳雲溪依舊淡淡的笑著,拿著筷子夾起了一塊已經燙老了的牛肉,平靜地嚼著。

“能夠活在陽光下,當然比不見天日要好得多。”

“這是深思熟慮的正確的選擇。”

......

那樣一場火鍋裡,那個帶著某柄劍崖之劍的劍修什麼也沒有做,哪怕是樂朝天,在小少年橫插一腳,說了一句那樣的話後,亦是沒有與陳雲溪再說什麼。

四人安靜地吃著火鍋。

直到夜深人靜,而後各自離開。

鬆果看著那個在夜色端正地捧著劍離去,一身青衣白發落在長街燈火夜風裡,如同冬雪春葉一般的劍修。

看了許久,又看回了那個正蹲在路邊逗著狗的陸小三,很是驚歎地說道:“你是真不怕死?”

陸小三手裡拿著幾個在火鍋裡燙好的打包走的丸子,一麵給小土狗丟了一個,一麵給自己嘴裡塞了一口,一麵吃著一麵含糊不清地說道:“我還隻是個孩子啊,他真的要和我計較嗎?”

“......”

雖然修行界有著不欺人間年少之說——甚至於在所有故事裡,第一次將那些規則總結成這樣一句極為簡潔的話語之人,便是陳雲溪,這一句話的完整版,叫做不欺人間年少,從此不聞音訊。代表著千年之前,以道門為主的修行界的一種態度。二十五歲之前,作為當代年少之人,自由地走在人間,而後在二十五之後,不欺人間年少,從此隱於山林。

隻是不管如何,大概那也不是小少年這樣用的。

樂朝天倒是沒有說什麼,隻是微微笑著站在那裡。

其實樂朝天也有些不怕死。

在小少年之前,其實是這個道人先開的腔。

便是所謂的好人壞人之言。

鬆果很是無奈地看著越來越放肆的師叔侄二人,突然有些懷疑跟著他們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陳雲溪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長街之上。

樂朝天看向了那個蹲在那裡逗狗的小少年,倒是認真地問了一個問題。

“假如他陳雲溪是人間絕頂的大好人,你會不會做他的弟子?”

陸小三理所當然地說道:“師叔覺得我像傻子嗎?那可是陳雲溪啊。你都打不贏的人,我為什麼不同意呢?到時候我就狗仗人勢,天天逼你給我錢去吃火鍋。”

“......”

樂朝天覺得自己有些多此一問了,惆悵地歎息了一聲,沿著長街緩緩走著。

六月的東海小城,自然夜風宜人。

風太冷想吃火鍋,與水太冷明日再死,自然都是一樣的謊言。

無非是想吃火鍋無非是不想死而找的借口罷了。

陸小三站了起來,把丸子都塞進了自己嘴裡,氣得小土狗在那裡亂蹦躂,咬住了陸小三的褲腿不肯鬆口。

陸小狗拖著小土狗跟上了樂朝天的步子。

“師叔在那個月亮那裡的時候,和你師兄說了什麼事?”

樂朝天平靜地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與你沒有關係。”

陸小三哦了一聲,而後又想起了下午在草甸那裡的事,繼續問道:“所以東海到底有沒有一口那樣大的鍋?”

樂朝天回頭看著小少年很是驚奇的說道:“你怎麼不問有沒有那麼大的魚?”

陸小三很是認真的說道:“因為知道有沒有那麼大的魚,不一定就會有那麼大的鍋,但是有那麼大的鍋,就一定有那麼大的魚,不然要那麼大的鍋做什麼?”

這是很有道理的事情。

樂朝天很是認真地想了想,而後誠懇地說道:“我也不知道,這是函穀觀道典裡的一個故事,你可能需要去問一個叫做莊生的觀中前輩才能知道。”

陸小三有些遺憾地歎著氣。

畢竟磨劍崖都快完蛋了,更不用說那樣一個早就不見了千年的古老道觀。

小少年走在城中長街之上,卻也是又胡思亂想了起來。

“要是我能夠把整個東海都變成一口大火鍋,師叔,你說我們要吃多少年才能吃完?”

一旁的鬆果驀然無語,她以為自己想吃一口月亮已經夠離譜的了,沒想到有人比自己還勇猛,居然妄圖吃掉東海。

那樣一個道人卻是沒有回答,隻是安靜的在前方的長街之上停了下來。

陸小三與鬆果順著樂朝天的目光看了過去,小少年的目光瞬間變得驚訝了起來。

長街拐角處,有個蒙著眼睛的白衣劍修抱著一個劍鞘安靜地站在那裡,頭頂是一個懸在簷下的燈籠,正在靜靜撒著如血的紅光。

那個劍鞘裡空空如也,劍不知道在哪裡。

陸小三突然抬起頭,看向了東海那片遼廣的夜穹。

夜色之中,有一道白熾的光芒倏忽而來,而後落入了那樣一個劍修的手中。

陸小三怔怔地看著那個白衣劍修。

他當然認識那個人。

哪怕現而今的這人眼睛上,蒙著一塊並不如何乾淨的布條。

那個人叫張小魚。

當初在嶺南的時候,這個劍修曾經在一場冬雪裡,一場藏著許多血色的冬雪裡而來,與他們在峽穀的小樓裡,吃了一頓火鍋。

他並不知道這樣一個劍修為什麼會突然變成了瞎子,也突然出現在這裡。

所以陸小三抬頭看向了一旁安靜的站著的樂朝天。

這個道人神色平靜,隻是那樣一雙乾淨而溫和的眸中,卻是有著一些極為隱晦的複雜的神色。

那個靠在長街拐角的白衣劍修握住了自己劍,劍上有血色,一如某些劣質的紅漆一般,看起來很是斑駁很是醜陋。

或許是在風聲裡聽見了那柄劍上的血流的聲音,從而勾勒出了那樣一幅隻有線條沒有色彩的同樣醜陋的畫麵。

張小魚很是平靜地將劍抬了起來,在臂彎裡擦著劍上的血。

“滄浪劍宗,朱蝦,四疊崖主劍修。”

這個白衣劍修很是認真的一字一句地在那裡自顧自的說著。

“這是第十三個東海劍修。”

陸小三很是茫然地看向了那個劍修,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直到張小魚擦完了劍,將那柄劍送入了鞘中,而後轉頭看向了長街裡停駐的三人,平靜地說著那樣一句話。

“我現在.....”

那個白衣劍修似乎是在微笑著,說出的話語像是驚歎著,像是詠唱著。

“殺的人比你要多了,師父。”

無論是陸小三,還是鬆果,都是怔怔地站在那裡,看著那個白衣劍修,也看向了那個安靜而立的道人。

有夜風而來,吹著二人的衣袍。

都是一樣的。

都是,山河同坐,風與我。

這樣一句話,或許某一個少年更能夠明白一些。

人生當然是孤獨之境,哪怕是有所熱愛,也是一樣的。

遼闊山河之中,與我同坐的,隻是那些吹過耳畔而去的風而已。

或許沒有人知道當年這樣一個語調溫和笑意清澈的年輕道人,是懷抱著怎樣的一種心情,以這樣一句自謅的詩句,作為了道袍之上的道文。

又或許那樣一個正在街角靠牆而站的白衣劍修會明白一些。

所以當他無比冷靜地吐出了那樣一些字句之後。

這個向來溫和,向來淡泊,好像真的隻是一個弄曲子的人一樣的道人,臉色終於變得難看了起來。

陸小三覺得有些青苔正在沿著樂朝天的微微蠕動著的喉結向上而去,爬過唇齒,覆過眼眸。

那是一種極為憤怒的臉色。

而後化作了兩個冰冷的字眼砸落在了這片長街之上。

“孽徒!”

張小魚臉上的笑意也斂去了,無比平靜地回應著自己的師父。

“您難道不是嗎?”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