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金縷曲(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1690 字 9個月前

當年白風雨是否看著自己的三個得意弟子說出過這樣兩個字,已經是不得而知之事。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在那個五十年前的故事裡,這個叫做樂朝天的道人,確實做過一些並不如何光彩的事。

那個用帶血的白衣一角蒙住眼睛的,年輕的劍修,平靜地站在那裡,麵朝著自己的師父,在說完了那樣一句您難道不是嗎之後,唇角又勾起了一些淺淡的笑意。

“在批評彆人之前,師父,我覺得世人往往應該先反省一下自己,看看自己是否有資格,去評判他人的選擇,斥責他人的對錯。”

張小魚頗有些諷刺意味地笑著,抱著自己的山河劍。

“畢竟從某種角度而言,弟子隻是在將師父的一些秉性,變本加厲地傳承下去。我是如此,師兄也是如此。天下這麼多道觀,為何人間隻說兄友弟恭山河觀?師父,這是您應該好好思考的問題。”

那個模樣年輕,然而卻是自白風雨的故事裡走出來的道人,似乎是無言以對的站在那裡,什麼也沒有說。

陸小三也沒有敢再看他的臉色。

當張小魚的那樣一句師父響起在這條東海小城的長街上的時候,小少年自然便已經知道了許多東西。

那個白衣劍修似乎是看向了一旁那個沉默不語的小劍修。

“我與你講一個故事吧,陸小三。”

張小魚當然記得這樣一個小少年的名字,哪怕現而今隻剩下了依靠風聲勾勒而出的一些輪廓。

“當年我有位師伯,學到了一手變卦,於是歲月變卦,有一劍而來,將某位叫做白風雨的師祖重傷,但彼時的青天道,依舊還不至於陷入內亂之中,直到你的這位師叔我的這位師父——當然,他有個世人更為熟知的名字......”

那個白衣劍修的話並沒有說完,便被這個小少年打斷了。

“你閉嘴!”

陸小三向來很是魯莽,魯莽於是勇敢。

哪怕方才這個人還在擦著劍上的血,說著自己又殺了一個東海劍宗的劍修。

但是小少年還是極其憤怒地喝住了他。

鬆果下意識地拉住了陸小三的臂彎,生怕這個小少年衝上前去,而後被人打死在街頭。

隻是陸小三大概不會真的蠢到去和這樣一個劍修拚命,他隻是站在那裡,憤怒卻也克製的看著那個曾經在風雪裡走上過嶺南,而後騙了所有人的白衣劍修。

“我有眼睛,張小魚。我隻是年紀小,不是傻子。你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

張小魚輕聲笑道:“你看見的,一定便是對的?當初你也叫過我師叔,陸小三。”

陸小三沉默了下來。

小少年並非無言以對。

隻是有太多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去說。

是以在漫長的沉默之後,這個嶺南小劍修終於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你喜歡吃火鍋嗎?”

張小魚靜靜的看著身上依舊帶著彌散不去的火鍋味的三人,在沒有眼睛的人眼中,那種由風聲而非色彩帶來的印象之中,這樣一種味道更加的濃鬱。

“一般。”

對於這樣一個白衣劍修而言,大概劍宗門外的糖油粑粑,與某些街巷裡的鐵板豆腐,更加令人神往。

陸小三好像終於找到了反擊的理由,向前一步,無比得意地說道:“一個喜歡吃火鍋的人,怎麼會是壞人?”

張小魚大概沒有想過小少年會是這樣一種想法,挑了挑眉說道:“方才那個叫做陳雲溪的劍修前輩,也在吃火鍋。”

“但是他不喜歡,他坐得太端正,吃得一絲不苟,卻連燙牛肉的時間都把握不好。”

陸小三很是認真的說著。

“他吃的那片牛肉,比我的鞋底還老。”

張小魚輕聲笑了笑,說道:“如果我也喜歡吃火鍋呢?”

陸小三冷笑一聲說道:“但你真的喜歡吃嗎?”

張小魚平靜的說道:“確實不是很喜歡,因為這樣的東西,費時也費力,或許你說得有些對,一個願意把時間浪費在這樣的瑣碎的事情上的人,大概確實是對生活充滿著熱愛的。”

陸小三眼睛一亮,他倒是沒有想到,張小魚會把自己覺得很難表達的東西說了出來。

隻是那個白衣劍修接下來所說的東西,卻也是讓他沉默了下來。

“熱愛當然是褒義的,但為了熱愛所做的事不是。忠誠同樣是褒義的,但為了忠誠所做的事也不是。人間南麵有位神女大人,你說她不愛世人嗎?當然未必,但她卻要讓世人生活在神鬼的囚牢之中。我張小魚未必便沒有所熱愛的事物,但你能說我所做的事情,都是對的嗎?”

當然不是的。

陸小三當然說不贏他們這些人。

或許就像某個小鎮,麵館門口,叫做王小二與卿相的人,說的那些東西一樣。

做壞事的人,往往說得頭頭是道條條有理。

非慷慨不足以陳詞。

但是那又怎樣呢?

卿相終究做了槐安的反賊。

張小魚正在點著人間的火。

一直沉默著看著那個白衣劍修的樂朝天,至此終於開了口。

“所以你想要說什麼?”

這個道人的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一如過往看山看水撫琴弄曲一般。

張小魚靜靜地看著自家師父,而後平靜地說道:“我以為您會為我而感到驕傲。”

“這是不可能,也不現實的事,張小魚。”樂朝天淡淡的說道,“哪怕行跡相似,但是終究我們所做的,從來都不是同樣的事情。”

“為了所謂的熱愛而殺人,與我自生卑劣而殺人,對於那個被殺了的人而言,難道前者就會更高尚?”

張小魚不無諷刺地說著。

樂朝天平靜的垂手立於東海小城的夜色長街裡。

“但至少我問心,尚是聖人。”

張小魚不住地笑著,說道:“是的,是啊,大聖人李山河,小聖人陳青山,河宗這些年來殺的人,原來都是十惡不赦之人。”

樂朝天隻是平靜地轉過身去,帶著陸小三與鬆果,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你活成了一把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的劍了,張小魚。”

原本一直平靜的譏諷的好像毫不在意的站在那裡的白衣劍修,卻是在這個道人轉身離去的那一刻,瞬間變得憤怒了起來。

“我既是天下大惡之人!你為何不動手?東海邊你已經入了十三疊,你為何不動手?”

樂朝天頭也不回的說道:“陳雲溪在清角城中,我又何必多次一舉?更何況......”

這個道人微微頓了頓,無比平靜也無比漠然的說道:“十年來,深恩負儘,死生師友——你不再是我的弟子了,張小魚。”

這是當初在小樓之中,聽聞東海某個劍修的故事之後,這個道人撫琴而唱的一首曲子。

如同一語成讖。

又好似這樣一個道人其實總能隱隱看清一些風雪之後的故事。

人間長街之中有鏘然劍鳴而來。

那一道自鞘中燦然而來的劍光,卻是直接落向了那個背著葫蘆的小少年。

樂朝天仿若未聞,便任由那樣一劍倏然而來。

隻是便在下一刻,那個白衣抱劍鞘之人,卻是低下頭去,靜靜的看著自己那身白衣之下的道袍,有道文自那裡脫離而出,化作屏障,追擊而去,與那一道劍光怦然交彙。

劍意與道韻一同彌散,像極了一場寥落下去的星光煙火。

那柄劍在長街之上墜落下來,鏗然有聲。

而那些道文卻沒有再回到了那個白衣劍修的道袍之上。

張小魚低著頭,看著風聲勾勒的,空空如也的被某個道人剝落了道文的道袍衣角,好似低落的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笑著,頗有些顫栗地笑著。

“原來你是認真的。”

......

什麼也沒有再說的白衣劍修撿回了自己的劍,長久地看著某個道人離去的方向,而後平靜的向著另一個劍修離開的方向而去。

張小魚見到了那個端劍而行,一身劍痕遊走的白發青衣的劍修的時候,是在清角城的一處巷子裡。

這個十五疊,堪稱當今人間境界最高之人的劍修正在那裡對著一天皓月歇息著。

張小魚靜靜的看了三劍之中最為神秘的最後一劍很久,而後輕聲說道:“那日在山林之中,那個身影是前輩?”

陳雲溪很是艱難的轉回頭來,這樣一個動作本該是極為簡單的,隻是對於現而今的陳雲溪而言,卻是無比痛苦的,手中那柄劍上被激發逸散的一些劍意,讓他如負人間,如臨深淵,也如履薄冰。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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