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白衣大概也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迷上陳鶴的這樣看起來破破爛爛,開起來哪裡都咣咣響的天衍車。
這讓這個五百年的大妖心中很是慚愧。
畢竟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境界頗高的劍修,沉迷於這樣一種工具,就像放棄了自己的黑色的劍,去搶了某個孩童的木劍玩得不亦樂乎一般。
隻不過雖然心裡不願承認,但是這個劍修身體確實誠實得很,穿著一襲黑袍,坐在天衍車裡,一臉冷酷的開著車。
男人至死是少年。
五百年的少年也是少年。
一直到一旁的陳鶴神色古怪地看了他許久,這個劍修才咳嗽了一聲,把車停了下來,輕描淡寫地說道:“還不錯,是個好東西。”
陳鶴也沒有戳穿他,隻是笑眯眯的說道:“喜歡就多開一會,反正按照你所說的,這裡離山門的位置還有很遠。”
畢竟是要以點燃神海的劍光穿越的距離,自然不是短時間內便可以到達的。
莊白衣似乎有些意動,隻是最後還是冷酷地拒絕了內心的想法,抱著那柄通體黝黑的劍,坐在了另一輛輪椅上,微微向後仰著頭,眯著眼睛看著人間風雪,淡淡地說道:“人間五百年,我早已經心冷如劍,你覺得這樣的討好便可以打動我的話.....”
莊白衣有些想要起身的意圖。
陳鶴卻是誠懇的說道:“看來你確實是一個合格的劍修,那我還是自己來開吧。”
本來打算說著你成功了的正要起身坐回去的莊白衣臉上有些尷尬的神色,不動聲色的坐了回去。
鹿鳴高山之下的雪風很是凜冽地吹著天衍車上的二人。
莊白衣的那襲黑袍的兜帽被風吹開了,模樣確實淩厲而年輕,隻是除了那些被某個白衣大和尚打出來的頗有委屈之意的眉眼,又多了一些自作多情的尷尬之意。
好在陳鶴大概真的在很認真的駕駛著天衍車,倒也沒有注意這個人間劍宗的劍修臉上的神情。
這大概是人間一大奇景,一輛破破爛爛的,靠輪椅拚湊而成的車子,咣咣鐺鐺的飛馳在那樣一條好像永遠沒有止境的古寺道上。
漫長的旅途總歸是有些無趣的,更何況四麵的風景總是相似的,隻是不儘的風雪。
“你們為什麼要去阿彌寺?”
陳鶴扭頭看著那個抱著劍坐在那裡的莊白衣。
雖然聽著這樣一個名字,總覺得這樣一個劍修應該是穿著白衣的樣子。
隻是多念幾遍這個名字,又覺得好像穿黑衣也沒什麼不對的。
畢竟是裝白衣。
莊白衣此時的心緒倒是平靜了下來,靜靜的看著那些鹿鳴風雪。
“因為阿彌寺就在那裡。”
這個劍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那柄漆黑的早已經磨去了名字的劍。
“不去看看,總歸有些心難安。”
陳鶴似乎有些不能理解,認真地問道:“這為什麼會心難安?”
莊白衣平靜地說道:“因為那樣一個地方,當年同樣很高。”
阿彌寺大概是人間四大修行之地中,最沒有存在感的地方。
位居於鹿鳴風雪之中,終日與人間隔離。
哪怕是當初世人傳著這樣一個地方早已經消失在人間了,都是有些後知後覺的意味。
不像函穀觀與磨劍崖,當他們真正消失的時候,世人總是會第一時間意識到。
莊白衣聲音落在那些呼嘯的雪風裡,顯得有些縹緲,也有些無情。
“倘若我們真的將道門與劍宗都按下去了,偏偏這樣一個地方,又重新在人間探出頭來了,這是一件我們並不願意看見的事情。”
陳鶴惆悵的說道:“你們看起來好像怕得很。”
莊白衣沉默了少許,淡淡地說道:“確實如此。”
陳鶴扭頭看了一眼莊白衣,卻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將天衍車停了下來,而後跳下了車,看著莊白衣說道:“你來開吧。”
莊白衣抱著劍狐疑的看了陳鶴一眼。
“什麼意思?”
陳鶴認真的說道:“我突然想寫一些東西。”
這個黑袍劍修仔細的看了陳鶴許久,確定他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而後有些故作不情不願地說道:“行吧。”
陳鶴坐到了旁邊的輪椅上,而後摸索出了紙和筆,在那裡若有所思地想了許久,而後開始動筆寫了起來。
莊白衣最開始確實沒有注意陳鶴在寫什麼,隻是在那裡默默地想著,自己要不要也去弄一輛這樣的東西來開?
畢竟這玩意看著好像並不難做的樣子,自己來做的話,肯定會好看很多。
這個人間劍修沉思了很久,而後才注意到了一旁的陳鶴,餘光瞥了過去,倒是愣了下來。
......
劍是黑色的,衣裳也是黑色的,但是這樣一個劍修卻叫做莊白衣。
很多年前叢刃收下這樣一個弟子的時候,大概也沒有想過,自己的這個弟子,會在五百年後,大風曆一千零四年,重新去走一遍當年自己走過的路。
穿著黑色衣袍的劍修抱著那樣一柄黑色的.....
......
陳鶴突然抬起頭來,給莊白衣嚇了一跳。
“你的劍叫什麼名字?”
莊白衣扭回了頭去,淡淡地說道:“如淵。”
陳鶴哦了一聲,而後低下頭去繼續寫著。
......
那柄劍叫做如淵。
這同樣是一個與白衣這樣的名字並不和諧的劍名。
那個在風雪路上遇見的,差點被凍死的叫做陳草木的年輕人,在看著那樣一個人那樣一柄劍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如同是在看著一片不可窺視的深淵一般。
二人正在攀爬著一座風雪高山,耳朵是很痛的,踩進雪裡在痛苦的咯吱聲之後,將鞋襪一同濡濕了的雪水凝結在腳上的時候,同樣是很痛的。
陳草木或許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這樣一個劍修,會突然想著要爬上鹿鳴的這座山。
所以他很是認真地問著。
——前輩因何登山?
莊白衣並未回答這樣一個問題,直到二人踩著那些積雪,一點點的走到了高山之上,這個劍修立於山巔遠眺著人間風雪。
——因為山便在那裡。
陳草木繼續問道。
——你看起來好像有些畏懼。
莊白衣說道。
——確實如此。
——山或許會塌的,山下的鎮子便會毀在這樣一種山崩之中。
這個劍修立於山巔,於是拔劍。
——所以我想將山先斬了。
......
莊白衣沉默了下來,靜靜地轉回頭去,沒有再看那樣一個寫著許多東西的陳鶴。
或許也未嘗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就像最開始的那些問題裡,那樣一句你們看起來怕得很一樣。
莊白衣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一種諷刺。
這個劍修眯著眼睛看著那樣一片似乎越來越近的風雪高山。
我們當然是很怕的。
莊白衣很是誠懇地想著。
......
身穿黑衣的劍修提著劍沉默地站在關外某處山隘間。
繼續往外走去,便是一片茫然地,不知究竟有多遠的大漠。
函穀觀便在大漠之中。
但是又好像不在大漠之中。
依照人間流轉的種種故事,世人並不難猜測那樣一處道觀,其實未必便是在人間。
聽說是要穿過大漠,倘若那樣一處道觀願意見你,大漠裡便會幻化出許多青山綠水來。
穿過那些古樹蔭蔭的山道,走過一些極為崎嶇的山崖,於是便可以看見那樣一處藏在人間之外極深處的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