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混跡在人群中,指著小少年說道:“就是他,搶我的錢!”
陸小二皺了皺眉頭,卻也是突然明白了張三這是要做什麼。小少年看著那些向著自己撲過來的人們,一時間也是有些慌了神。
他固然認真想過自己到時候如何在那些劍光橫流滿是刀劍的戰場之中穿行而去,隻是麵對著這些附近的世人的時候,卻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
陸小二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張三的聲音蓋了過去。
“就是他,彆看他年紀小,心思卻是壞得很,仗著自己學了一點劍,住了我的院子吃了我的飯不給錢,還打算打我一頓.....”
陸小二默然無語,這聽得他自己都想打自己一頓。
隻是小少年心中卻也很是疑惑,怎麼他一叫,真的便有這麼多人跑來逮自己了?
陸小二當然不知道張三雖然隻是張三,但他有一個叫做張梨子的女兒,和一個道門大修修行去了——人們當然是知道這樣一件事的。
張三或許對於自己狗仗人勢的行為也覺得有些羞愧,隻是眼下卻也隻能如此,繼續在那裡扯著喉嚨胡編亂造著小少年的罪名。
一眾人一擁而上,倒是趁著陸小二愣神的時候,真的將他給撲倒在了那裡。
本就吃的肚子鼓鼓囊囊的小少年差點就將那些吃的全部吐了出來。
張三默默地站在人群後麵,他知道吃飽喝足的小少年突然被人撲倒,肯定會很難受的。
隻是難受,也總比跑出去送死要好一些。
隻是張三尚且在想著到底是送天獄還是送府衙的時候,這條巷子裡卻是驟然響起了劍鳴之聲。
小少年的手腳自然都被按住了,劍也被奪走了。
但這正是劍意之修與劍客與劍勢之修的區彆。
他們依舊握著手中之劍。
但也不一定要握著手中之劍。
於是那柄被人奪走了的溪午劍,在小少年的心思一動之中,便驟然帶著寒光斬破了人間天光。
與此同時,那些城外戰場之中,似乎也響起了許多劍鳴之聲——戰爭仍舊在繼續著。
眾人慌亂地鬆開了少年,在巷子裡跑做一團,四散而去。
陸小二方才被按扭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此時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翻身撐著巷子裡的青石站了起來,又吐了兩口清口水,這才感覺好受了一些,伸手接住了那柄並未見血的溪午劍,送回了鞘中,而後看向了沉默且誠懇地站在巷子裡的張三。
後者認真的說道:“你出去了,真的可能會死的,我們在城裡,有時候都會被一些失控的溢流的劍光傷到,更何況要穿過那片戰場?”
陸小二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彎腰在地上撿著那些散落的銅板,而後握在手心裡,走過去,站在張三麵前,抬頭看著這個男人,沉默了許久,陸小二很是認真的說道:“我沒有搶你的錢,也沒有乾那些可恥的勾當,你不要....”
“壞了嶺南的名聲。”
小少年將那些錢塞進了張三手裡,而後平靜地轉過身去,繼續向著南麵而去。
張三歎息了一聲,終於還是沒有繼續阻攔下去,默默地將那些錢收了起來,轉身收拾著巷子裡的汙穢。
小少年吃得白白胖胖地離開了這條巷子,也離開了這座山月之城。
......
自從當初人間的第一把火,從山月城中開始點燃之後,竹溪便一直很是在意城中的風聲。
張小魚帶給竹溪的那種憤怒與驚顫,依舊長久地留在這個天獄道修的心底。
草木自是無情。隻是風要吹著什麼樣的故事,人間便隻能是什麼樣的故事。
那樣一個叫做陸小二,出身嶺南,自東海一路跋涉回來的小劍修,竹溪自然在一開始便注意到了。
這個穿著天獄黑袍的道人沉默地站在街頭,倚著護欄,看著那樣一個從短暫的發生了一些故事的巷子裡走出來的小劍修,神色裡大概也是有些歎惋。
“嶺南的人確實很蠢,蠢到了一種我們很難達到的高度。”
什麼是蠢,蠢就是不清醒,不理智,明知不可擋而當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這與傻與笨是不一樣的。
一如當初南方叛亂之聲初起的時候,嶺南在明知不敵的情況下,完全可以向北退去,而不是孤注一擲地守在那片群山之中。
但是竹溪對於這樣一件事,卻是永遠不可置喙。
倘若嶺南在當初第一時間便退了,那麼很顯然,山月城便會首當其衝,在北方兵甲未曾支援而來的時候,南方防守空虛的情況下,黃粱巫甲與南方叛軍的第一波攻勢,便可以直達流雲山脈之下,要知道越過流雲山脈,便已經可以說是槐安中部了。
這對於整個槐安而言,顯然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自古至今,哪怕是當初的古楚興盛的時代,大澤以北的這片土地,都未曾被人深入至此。
所以他也隻能乾巴巴地說著一個蠢字。
在竹溪身旁有著一個同樣身著黑袍的天獄之人,那是一個年輕人,背著一柄斷刀。
已經破了七境入了八境的刀修,西門。
竹溪雖然是九境道修,隻是很顯然在年歲上,要比這個年輕人大了不少。
二者在於人間的地位與重量,自然是不一樣的。
甚至對於修行界而言,這樣一個在劍修興盛的時代裡負刀而行的刀修,都是極為少有的。
西門與陸小二自然不是第一次見了。
當初在雲絕鎮的時候,二人便有過一些交集,隻不過大概當時的故事,更多的是在他的那個師叔身上。
這個因為李石借給北台的山河一指而負傷的刀修,既然已經破境,大概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一身氣息淵沉的站在那裡,倘若不是身後的刀是斷的,或許氣息會更強一些,隻是斷刀也未嘗不能帶來一些更為淩厲的味道。
“他們一定要這樣,我們當然無話可說。”
西門靜靜的看著那個遠處街道之上向南而去的少年,緩緩說道。
儘管當初嶺南為了某個少年之事,在山中殺了一些天獄之人。
隻是隨著那樣一處劍宗的覆滅,西門也再沒有提起過那些事情,包括狄千鈞亦是如此。
世人不是聖人。
聖人也未必不能有私心。
竹溪轉頭看了西門許久,輕聲說道:“但你今日會來看這樣一個少年,大概也不像是會無話可說的樣子。”
西門沉默了少許,倒是歎惋地說道:“終究也想看看這個本來應該在東海那邊的嶺南劍修,突然回到山月城中,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麼。”
竹溪轉回頭去,靜靜地看著那個向南而去的少年。
“他想回嶺南,又或許是想要為嶺南報仇。”
這並不是很難猜的東西。
西門安靜地看著那裡,什麼也沒有說。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刀修才撐著身前的護欄,跳到了下方的那處街頭,同樣向著那邊而去。
竹溪挑眉看著這個年輕刀修。
“你去哪裡?”
西門背著斷刀,很是瀟灑的走在街頭。
“我去送一送他。”
竹溪神色古怪的看著西門,想了想,繼續問道:“送到哪裡?”
西門平靜的說道:“當然是嶺南,不然是鹿鳴嗎?”
送佛送到西。
但西門要送的隻是一個少年而已。
竹溪沉默了少許,說道:“懸薜院不乏人間大修與靈巫。”
哪怕是西門,自然也可能如同諸多小小劍修一樣,一同被埋在那場戰爭的故事裡。
隻是西門仿若未聞。
人有時會是一些壞人,有時也未嘗不能是好人。
隻看在哪條河流之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