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荷一同看著人間風雪。那種絢麗如夢般的天穹色彩,在看久了之後,其實也漸如尋常——極都之人常年麵對著這樣一種天色,或許走出雪國去看人間,同樣會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青天道女子看了許久,倒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看向北台輕聲說道:“前不久東麵的風雪裡,似乎有些異樣。”
北台轉頭看向了身旁的女子,皺眉說道:“什麼異樣?”
白荷亦是有些猶疑的說道:“有佛經頌音浩瀚,也似有劍意縱橫。現而今極都之中隱隱有著一些風聲,說是青甲入雪,阿彌寺要再回人間。”
北台沉默了許久,在聽見了阿彌寺這個名字之後,卻也是露出了一些凝重的神色。
“你去看了沒有。”
白荷輕聲說道:“沒有,那般劍意過於淩厲,可能是來自某個八疊劍修。或許與人間劍宗有關。”
北台長久的站在極都宮城之上,遠眺著風雪人間。
“讓人過去看看。”
白荷點了點頭。
“好。”
.......
陳鶴將明蜉蝣丟在了風雪古道的路邊,畢竟這是一個南楚靈巫,大概一時半會也凍不死,等到那個白衣大和尚撿完自己的耳朵回來了,大概就會把他從這裡帶走。
這個年輕人還很是好心的給他留了一些兔子皮毛。
明蜉蝣躺在那裡很是感激的向著陳鶴道著謝。
陳鶴也沒有在意,把自己的天衍車很是艱難的推到了山門內,高山古寺,陳鶴當然不好將這樣一輛車推上去。
當然,未嘗不是有這車已經太破了,推上去有些貽笑大方的意思。
如果這是卿相的飛仙,大概陳鶴也會開開心心的推到寺中去看看。
南德曲正在前方那些鐘樓邊的小道下緩緩的走著。
這樣一處風雪古寺之間,一路向上而去,都是那種劍火殘留的意味。
至於那個點燃神海身化劍光而去的黑袍劍修,卻是已經不見了蹤影。大約已經到了極高之處了。
陳鶴很是驚歎的跟上了南德曲的步伐,在那裡張望著那些風雪掩埋之下,層疊而上的諸多廟宇。
或許在當年,大道初生的第一個一千年裡,這樣一處風雪之地,確實曾經極為興盛,僧人如織如流。
正所謂鹿鳴四百八十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陳鶴這樣想著的時候,卻是神色古怪了起來。
自己是不是記錯了?
不過陳鶴也沒有在意,當然也沒有什麼不對的。
連無邊落木蕭蕭下,一枝紅杏出牆來都讀得通,自然更不用說這樣的東西了。
陳鶴回過神來的時候,南德曲已經又向上走了很遠一段距離了。
山寺古道覆滿大雪,讓這個才始斬碎了天地根的劍修走得氣喘籲籲,隻是卻也沒有停下來,隻是沿著那些寺廟之間的劍痕繼續向上而去。
這樣一處已經沉寂了千年的修行之地,雖然那些樓台寺宇依舊保持著當年的模樣,但是其間早已空空如也,佇立於大雪中不儘寥落。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世間興衰,當然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或許走在這樣一處曾經繁盛卻也死寂下來的古寺之中,才能更讓人看見歲月的痕跡。
二人一直走了很遠,才在某處寺中殿前停了下來。
南德曲在那裡靠著寺牆不停地喘著氣,靜靜的看著這片萬般寂然的人間古寺。
事實上,在這裡麵,什麼神異也沒有,隻是山,隻是寺,隻是千年來不曾止息的風雪。
倘若不是他們曾經走過外麵那樣一條古道,或許哪怕真的偶然踏入其中,也不會以為這便是當年與磨劍崖函穀觀齊名的阿彌寺。
在歲月在曆史麵前,一切當然都是微渺的。
南德曲不由得想到了那樣一座東海高崖。
或許再過千年,世人終於能夠隨意踏足那樣一處高崖的時候,或許也會心中滿含失望。
“有生就要有死。”
南德曲在那裡輕聲說道。
陳鶴轉頭看向這個三十六歲的男人,古怪的問道:“你說什麼?”
南德曲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沒什麼,隻是.....”
這個劍修歎息了一聲。
“阿彌寺或許確實已經死了。”
或者用佛門的術語而言。
應當是已經往生了圓寂了。
陳鶴有些唏噓的看著那些不儘寥落沉寂的雪中寺廟大殿。
“是的。”
二人大概確實很是誠懇的這般以為著。
隻是當他們繼續往上而去,終於看見了一座立於風雪山巔的浩大殿宇群落的時候,卻又不得不承認,阿彌寺或許確實還沒有死透。
這是他們從那個正在俯身拄劍,在佛階上一點一點的迎著風雪向著那片山巔佛殿群而去的黑袍劍修身上看出來的。
向上而去的佛道之上,有著一線極為鮮明的血色。
縱使是南德曲,在風雪裡驟然看見這一幕的時候,亦是有些動容。
莊白衣一身劍意之上,滿是經文,將這樣一個劍修鎮壓得近乎匍匐。
山雪古寺空空如也,卻好像有著諸多誦經之聲,不斷的自那些風雪殿宇之中而來,落向那樣一個劍修。
陳鶴站在風雪裡,看著那個與自己二人所經曆的全然不同的境界頗高的劍修,有些狐疑的說道:“所以阿彌寺到底死沒死?”
南德曲發現自己好像無法回答這樣一個問題。
就像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劍修無法安然無恙的穿過那樣一條古道,但是陳鶴的天衍車卻可以一樣。
沉默了少許,南德曲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如死。”
如來。如死。
“......”
陳鶴默然無語。
莊白衣拄著劍,很是艱難的向著風雪山巔而去,手中的如淵之劍,先前輕而易舉的挑斷了南德曲手中之劍的如淵劍,在此時諸般鎮壓之下,卻也是漸漸有了一些彎曲的弧度,甚至隱隱開始有著裂紋產生。
一個境界頗高的劍修,以劍意蘊養了數百年的劍,自然不可能脆弱。
隻是在眼下的風雪故事裡,它確實隨時有可能斷折。
莊白衣一身劍意不住的流轉著,縱使如此,那種大道之境,在這佛音經文的鎮壓之下,都是開始有著跌境的跡象。
這個黑袍劍修看著自己的那柄劍的時候,不知為何,卻是突然想起了當初古道上陳鶴所寫的那個故事。
是的。
是登山。
隻是大概遠不是他所寫的那樣肆意瀟灑。
相反,哪怕莊白衣點燃了神海,在越過了山門之後,卻也是被鎮壓了下來。不得不如同世人,以手足行於這片風雪中。
或者還不如世人。
他當然知道南德曲與陳鶴也走入了阿彌寺中。
莊白衣沒有去想他們為何也要進來,縱使以劍意護體,那些經文依舊深深的烙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也正是因此,那些風雪之中,才會有著一線極為鮮豔的血色。
不知過了多久,後發而先至的南德曲與陳鶴,卻是已經走到了莊白衣的身前。
那個人間劍宗的三十六歲弟子深深的看著境界正在不斷跌落下去的莊白衣,輕聲說道。
“師兄這又是何必?”
莊白衣一手拄劍,一手扣住風雪佛階,向上再進了一步。
這個一襲黑袍被風雪灌滿,棱角淩厲也淒然的劍修隻是一字一句的說道。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才是劍修的浪漫.....”
莊白衣一身血色的抬起頭來,看著沉默下來的南德曲。
“這是你說的,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