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二沉默了很久,而後緩緩說道:“他的意思,是要我從那邊走?”
懸薜院的先生們或許依舊會講一些道理,畢竟他們是出身自以文化之天下的書院,隻是那些叛軍未必,倘若這樣一個負劍的小少年真的遇上了數百上千人的大股兵甲,自然便要死在其中。
西門卻也是猶豫了起來,抱著刀站在那裡長久地看著少年,而後輕聲說道:“或許是的。”
陸小二倒是平靜的說道:“好。”
這樣乾脆地回答,便是西門都有些詫異。
陸小二沒有再說什麼,沿著青山,向著西南麵而去。
畢竟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畢竟聽人勸,吃飽飯。
西門或許也意識到小少年並非不明事理之人,也沒有再說什麼,抱著刀重新藏入了青山之中。
畢竟。
畢竟他這樣的人,倘若太招搖了,確實很容易死在山月的這些山裡。
陸小二很是誠懇地接受了那個並不知名的黃粱懸薜院先生的好意,抱著劍,一路向著他所說的方向而去。
他確實沒有撒謊,向著西南麵走了一些距離之後,確實這邊的聲勢要小了許多,或許未嘗不是因為這邊更靠近幽黃山脈,在當初是那些巫甲主攻的方向,在巫甲退回黃粱之後,這裡便空虛了下來。
小少年在翻過了好幾座山頭之後,喘著氣停了下來,畢竟手裡的那些劍確實很重。
陸小二當然也想過將這些劍丟在山裡,讓他們日後自己回去。
隻是有時候想一想,自己都已經被嶺南拋下了,難道還要將這樣的命運施加給這些無辜的從大湖裡出來的劍嗎?
陸小二想到這裡的時候鼻子確實有些酸,或許是有些悲從心來,小少年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眶,而後回頭看著那片青山。
“西門大人,你還在嗎?”
青山裡並無回應,隻是有著無數晚風吹著人間的簌簌的聲音。
陸小二等了很久,卻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這樣一條路或許確實並不算太遠。
至少要比從東海到山月境內,要近得多。
隻是未必隻有很遠的路,才是難走的路。
有時候越近的距離,越是難以到達。
前方不遠處,便是那樣一條墜落下去的,極為狹長幽邃的雲嶺峽穀了。
往下而去,隻有一條容許一人通過的小道蜿蜒在山間,有些路段甚至因為被灌木遮蔽的原因,看起來像是斷絕了一般。
陸小二緩緩走到了這一處,在山邊坐了下來,坐在晚風裡,坐在青山裡,遠眺著那些像是起了霧瘴一樣的昏沉暮色人間。
身旁有窸窣的聲音傳來,抱著劍的小少年轉過頭去,便看見抱著刀的西門從山林之中走了出來,頭上還頂著一些葉子——大概這樣一個刀修確實是在躲躲藏藏地走著。
“這條路比我想象的要好走很多。”陸小二轉回了頭來,輕聲說道,“看來我在山月城裡吃的那些飯菜,算是白吃了。”
隻是陸小二也很清楚,這樣一條路固然好走,未嘗不是因為世人依舊願意講道理的原因。
又或者,哪怕自己今年不是十二歲,而是二十歲,那麼自然不可能便這樣穿過了那片戰場而來。
二十歲的嶺南劍修做著這樣的事,周山遠不會持劍靜立,西門也不會帶刀而來。
西門不置可否地站在那裡。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刀修才緩緩說道:“或許確實是這樣的。”
陸小二在那裡坐了許久,才重新站了起來,沿著那樣一條向下而去的小道而去,西門便安靜地站在那裡。
穿過了雲嶺峽穀,在越過一些山脈,便是鳳棲嶺了。
隻是這裡依舊是嶺北,而非嶺南。
嶺北當然也有一些劍宗,隻是因為數量並不多,是以也被叫做嶺南劍宗。
“上了鳳棲嶺之後,你要冷靜一些。”
西門的聲音從山上落下來,走在小道上的陸小二回頭看著西門,疑惑地問道:“為什麼?”
西門平靜地說道:“嶺南劍修都在了山裡,你如果想替他們收屍,自然可以,但是不要意氣用事。如果你出了事.....”
這個天獄刀修無比惆悵地回頭看向北方,輕聲說道:“我怕有人回來將我一劍給砍了。”
畢竟西門可以選擇將陸小二強留在山月,卻選擇了將他送回嶺南。
陸小二自然明白西門說的是什麼意思。
“原來西門大人真的很怕我師叔。”
陸小二若有所思的說道。
西門隻是默默地站在那裡。
陸小二繼續說道:“所以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放下那些事情?”
西門依舊沒有回答,隻是安靜地抱著刀站在那裡。
陸小二見狀,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低下頭繼續向著那處橫於鳳棲嶺與山月之間的西南麵的峽穀之中而去。
本來已經遠離了戰場中心的這樣一處青山之中,卻是有劍光遊行於巫河之上而來。
大約那些懸薜院的先生們至此終於發現了西門的蹤跡,於是將那些攻擊落向了這一處。
走在小道上向著峽穀而去的小少年亦是被突然的動靜驚到了,回頭看向那處青山。
西門隻是立於山林邊緣,站在暮色裡一刀斬去巫河,一刀破開劍意,卻沒有離開,而是依舊停在了那裡。
陸小二仿佛明白了什麼,將手裡的劍抱得更緊了一些,而後加快了步伐,匆匆向著山下跑去。
當然沒有什麼飯會是白吃的。
小少年並沒有用那些飯菜帶來的體力去揮出更多的劍。
但是需要用那些飯菜帶來的體力,去更快地穿過這片戰場。
送佛送到西。
送少年,則要送到嶺南。
陸小二終於跑下了青山,隻是那些穿行在暮色裡的劍光,並未因為被西門斬去了一些,而變得稀疏下來,相反,他們更為密集了。
甚至還有道風開始吹拂在這片人間。
小少年站在峽穀口回頭看著青山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了那樣一個刀修的身影。
他好像已經被淹沒在了那些橫流在人間的術法之中。
隻是小少年卻是依舊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那種刀勢凜凜的意味,正駐守在青山之上。
西門好像也要破境,進入小道的最後一層樓了。
畢竟他也二十五了。
身為當初年輕一代天下三劍之外的第四刀。
西門當然也沒有理由繼續拖延下去。
隻是大概這樣依舊是不夠長久地停留在這片青山之中的。
陸小二沒有再看下去,匆匆一瞥之後,便繼續在那條狹長的,極為漫長的峽穀之中向著南方奔跑而去。
或許就像陸小二在山月以北的那座青山裡與某個瓜皮頭的少年所說的那樣。
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隻是有時候,少年人的意氣之舉,往往會將後果落在那些願意照看著他們之人的身上。
陸小二其實有些後悔了。
或許便在山月之中待著,也未嘗不是一種很好的結果。
等到塵埃落定,等到人間平靜。
總有回到嶺南的那一日。
隻是事已至此,一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陸小二隻能帶著那些劍,向著鳳棲嶺方向奔逃而去。
或許是終於意識到帶著那些劍,帶著那些並無益處的感歎而留下的劍,是一種累贅。
陸小二最後還是將那些劍丟在了峽穀裡,背著一柄孤零零的溪午劍遠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