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春山很是古怪的看著那一道白芒,看著他在自己身周環流了許久,而後試探性的抬起手來,於是那一抹白芒落入了手中。
那一刻,這個東海年輕人很是震驚的愣在了那裡。
一股極為充沛浩瀚的意味,自那樣一道很是微小的白芒之中而來。
“這....這是什麼?”
尤春山怔怔的抬頭看著青裳少年問道。
草為螢微微笑著,看著那樣一個側臥於大湖之中的身影。
“這個啊.....”
“我們把它叫做仙氣。”
尤春山怔怔地站在了那裡,耳畔卻是響起了當初那個天工司司主與自己所說的那樣一句話。
“你想成仙嗎?”
草為螢看著尤春山,說道:“所以你有沒有想起來什麼?”
尤春山一直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所以我是成仙了嗎?”
草為螢聽著這樣一個粗魯的詞語,倒是輕聲笑了笑,說道:“如何能夠叫成仙?”
“師叔不是劍仙嗎?”
“那難道劍聖就是聖人嗎?”
劍仙當然未必是仙人。
尤春山默然無語。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年輕人才不解地問道:“那我這叫做什麼?”
草為螢很是認真的想了很久,低頭看著腳下那一處天門之山,輕聲笑道:“你上山了,所以叫做山上人。”
生豬上山。
尤春山想著自己攀爬的那麼久遠的一路,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上山了。
隻是山上人,那不就是仙嗎?
然而那個青裳少年卻好像明白這個年輕人在想著什麼一般,轉過頭去,靜靜地看著細雪傾下,雲霧繚繞的人間。
“隻是人而已。”
尤春山很是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這樣很是清楚的一句話,遠比先前的那些含糊其辭的話語更讓他不能理解。
“那十二樓的人圖個什麼呢?”
草為螢隻是微微一笑,說道:“是啊,他們圖個什麼呢?”
這個青裳少年低頭看向了人間,輕聲自顧自地說著:“我也隻是此間人,我又如何不能騙人呢?”
隻是這樣一句輕微的話,那個正在苦苦思索的東海年輕人大概並沒有聽見。
尤春山在細雪裡坐了很久,而後終於從萬般不解裡醒過神來,這個東海年輕人肩頭已經覆了不少的雪,倒是有些沉重的意味。
尤春山將肩頭的那些雪掃了掃,而後看向了那個自稱是青蓮一夢的青裳少年。
“我還能回去人間嗎?”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當然可以,但是大概以後想來這裡,就很難了。”
尤春山誠懇地說道:“這裡沒有火鍋吃。”
所以意思就是來不來,大概也沒有那麼重要。
草為螢聽見這樣一句話,倒是很是燦爛的笑著,說道:“是的。”
“不過我有個師叔,他說不定日後也會來這裡,如果他能來的話,我會想辦法讓他給你帶句話。”
尤春山很是認真的說道。
草為螢挑了挑眉,說道:“那你為什麼現在不說呢?”
尤春山想了想,說道:“因為現在說,大概不夠誠懇。”
草為螢並未說起很多的東西,隻是微微笑了笑,說道:“好。”
這個東海年輕人也站了起來,站在那處不知去天幾尺的高山崖邊,低頭張望著。
“我要怎麼離開呢?”
草為螢喝了一口酒,說道:“跳下去。”
尤春山看著那片雲深不知處的人間,惆悵地說道:“我能不能走下去?”
草為螢搖了搖頭,說道:“倒也可以,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不夠誠懇。”
於是人間大概真的掉下個尤春山。
......
來自東海缺一門的老道人與槐都天獄之主很是安靜的站在懸街之上看著人間。
“人間算命的,哪怕真的能夠算得出一些什麼,也不會隨便給人算。”
卜算子看著槐都人來人往,輕聲說著這樣一句話。
柳青河一襲黑袍罩在風裡,頗有些招搖之意,轉頭看向了卜算子,神色大概確實很是誠懇。
“為什麼?天機不可泄露?”
卜算子回頭看著不遠處的那一家麵館,平靜地說道:“因為你算了,總有人想要找茬,想要證明你是錯的,除非你能夠拿出足夠的代價來。”
柳青河好像明白了什麼,輕聲笑著說道:“比如給錢。”
卜算子歎息著說道:“是的。”
“命運本身便是多變的,因為人間的一切都不可確定。書生苦讀十年,學識出色,沿襲人世經驗,世人都能夠看得出來他日後必定會有所成就。隻是那不是必然的,一切都是存在著極大的變數的。”
柳青河這樣的人,自然能夠理解卜算子要說的是什麼,低頭俯瞰著人間。
“所以缺一粒子觀測謬誤值,便是命運的最後一道關口。缺一門算出來了嗎?”
卜算子的腰間並沒有懸那樣一麵鏡子,那樣一麵可以推衍人間絕大多數事物的鏡子,依舊在缺一門中,等待著觀測模型的修複與重構。
道人很是惋惜的說道:“沒有。”
二人靜靜地站在那裡。
一直到晚風吹了一遍又一遍,柳青河才緩緩說道:“所以當初你是真的算到了,那個東海年輕人,會走到這樣一步來?”
卜算子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南衣河上的那個小妖,我都不知道她會是在那樣的命運裡死去,這樣的一個變數更多的故事,我又如何能夠算得透徹?”
柳青河輕聲笑了笑,說道:“所以這大概才是我們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卜算子平靜的說道:“命運便包括談吐命運的一切言語與行為。這才是觀測謬誤值的真正意思——缺一粒子便在那裡,但我們無法確定當我們去看的時候,它究竟會是怎樣的一種狀態。”
這個道人說著,倒是苦笑一聲,說道:“所以缺一門的故事看似玄之又玄,其實隻是一種企圖在人世的風聲裡,總結出一切經驗並將其施加於往後歲月的愚笨的行為,一旦經驗主義的正確性被推翻,一切關於命運的邏輯都將不複存在。”
柳青河並未對此發表什麼看法,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一直過了很久,這個天獄之主才惆悵地說道:“太高太遠太深了,謝朝雨。”
卜算子站在晚風裡笑了笑,說道:“那便當成是一個苦尋無門的老道人自訴衷腸吧。”
柳青河笑了笑,目光繼續遊離在人間之中。
“李石雖然被我嚇走了,但是倘若他真的想要對你動手,肯定還會回來的。”
隻是聽到這裡的時候,卜算子倒是很是平淡的笑了笑,說道:“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柳青河挑了挑眉。
“一旦你的對於命運的觀測的判斷被推翻,謝朝雨,大概那便不止是道心破碎這般簡單了。”
這個來自東海的老道人平靜地回看著人間,人間某處來時的平川方向。
“我是對的。二尺九或許確實高於三尺,但是我是對的。”
柳青河皺眉看向了這個神神叨叨的道人,緩緩問道:“什麼意思?”
“因為我已經聽見了鐘聲。”
謝朝雨平靜的看著人間,說道。
“這個人間命運的故事,不止是觀測缺一粒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