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又稀裡糊塗地離開了這裡。
俞但並不知道那樣一個叫做西門的刀修在這個院子裡究竟看見了什麼,也經曆了什麼。
隻是當他推開院門的時候,確實看見了一些用以打鐵鑄劍的爐子與器具,還有一張擺在簷下,磨得帶上了一種水色的橙黃色竹椅。
當然,還有一些似是閒來無事,在門前石階的灰塵裡寫下的句子。
那樣一個應該便是當初東海最好的鐵匠的人,大概確實已經消失在了人間。
若不是陛下記得。
大概這個天獄北方調度使,也不會記得關於那樣一個東海最好的鐵匠的故事。
自然更不用說這些小鎮裡的人們。
俞但長久的沉默地站在那裡,最終還是沒有走進去。
大概人間確實找不到那樣一個鐵匠了。
他也許就在鎮子裡,也許去了鎮外。
但是人間所能知道的,大概也隻有那樣一個東海鐵匠四個字了。
俞但帶著那樣一柄劍,沉默地離開了這樣一處鎮子。
......
真人非我。
隻是世人如何能夠是真人呢?
世人當然隻能是我而已。
......
柳青河正在那樣一條通往斷崖的懸道之前停駐著。
這個天獄之主因為某個少年執意想要穿過那些白氣,去到深處看看,不得不被天工司的人請來了這裡,用以防止一些意外的發生。
隻是對於柳青河而言,這大概是一件很無趣的事。
所以這個天獄之主有些哈欠連天,昏昏欲睡。
宋應新神色古怪的看著柳青河,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見柳青河這般模樣。
“你看起來怎麼有些不感興趣的樣子?”
柳青河穿著一襲黑袍,倚靠著一塊山石,很是惆悵地笑了笑,說道:“因為你不知道最近人間有些更應該去看看的東西,很多人都在看著,但我卻被你叫來了地底,看著這樣一個少年,你說我能有什麼興致呢?”
宋應新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道:“人間有什麼應該去看看的東西?”
柳青河想了想,抬頭看向那些水霧之上的點燃著燈火的砥石穹壁,緩緩說道:“大好人間,大好黃昏。還有某些雖然明知不可能會看見,但是依舊想要去看看的事情。”
“既然明知看不見,那又何必去探頭探腦地張望?”
聽著宋應新的這句話,柳青河卻是笑了起來,輕聲說道:“假如你十四五歲,聽說南方有兩個大劍修打架,你會不會想去看看?”
宋應新認真地思考了許久,而後誠懇地說道:“大概會,不僅探頭探腦,還想著應該帶上幾日的乾糧。”
這當然不止是湊熱鬨的事。
更是一種心思的寄托。
老人看著少年,大概看來看去,滿心滿眼都是將自己當成了那個少年。
柳青河很是惆悵地說道:“宋應新啊宋應新,你害得我錯過了人間的一場好戲。”
宋應新默然無語,大概確實有些愧疚,於是轉過了頭去,認真地說道:“倒是含光弄好了,給你弄一輛最好的。”
柳青河靠著崖石縮在黑袍下,這大概讓他更像一隻大猿了。
“我不要那樣的東西。太招搖了。”
喜歡看白花的人,大概確實不會喜歡那種招搖的東西。
所以哪怕柳青河其實很強,但是人間知道的,確實寥寥無幾,哪怕是當初門下侍中水在瓶,這個同為大妖的人,都未曾想過柳青河這麼強。
宋應新聳聳肩,說道:“不要算了。”
柳青河也隻是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雖然這個天獄之主哈欠連天,但是看在宋應新的麵子上,卻還是誠懇地留在了這裡。
那樣一條在天工司之中升起的懸道沒入白氣之中,其實並不能看見那樣一個撐著傘的少年的身影。
隻是二人還是長久地看著那裡。
“天工司弄明白那柄傘的問題沒有。”
柳青河卻是突然說起來這樣一件事。
宋應新惆悵地說道:“沒有,我們缺少了一些好像很是關鍵性的研究,看來看去,始終如隔雲山,不得其解。”
柳青河輕聲說道:“看不明白那就算了,也許這本就不是當下的人間能夠看明白的。”
宋應新皺眉說道:“什麼意思?”
柳青河抬頭看著那些穹壁,微微笑著說道:“人間又不是要死了,有些問題,大概確實不用這麼急。”
宋應新沉默了少許,看著這個天獄之主說道:“我以為你們對於那樣一柄傘下的故事,會很是焦急。”
柳青河輕聲說道:“我們何曾急過呢?”
大概確實沒有。
可以被少年握住的傘,或許確實沒有那麼著急。
哪怕是叢刃,哪怕是神河,都是在少年走神之時,提醒著他而已。
這個天獄之主低下頭來,倒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的說著:“我們其實什麼都不急,畢竟,隻有我們急,是沒有用的。”
宋應新覺得自己聽得有些雲裡霧裡。
畢竟在這樣一些人間大妖麵前,哪怕宋應新看起來更老一些,但其實也是年輕的。
隻可惜柳青河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到底是急什麼。
宋應新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二人一同看向了那些水霧白芒之中。
那裡有許多劍光懸垂,分明這是天工司的司衙之地,隻是在那樣一幅畫麵之下,偏生玄幻得不像人間。
那樣一個撐著傘的少年正在那些白氣懸道之上懸劍身周,很是警惕地走著。
但是事實上,那些連柳青河都攔了下來的天工司中所存留的仙氣,並未傷到這樣一個少年。
哪怕一直到穿過了整條懸道,那些白氣也隻是溫婉得像是許多雪白的魚兒一樣,環繞在他的身周。
南島看向了自己的神海,神海之中諸多元氣孤島正在飛速地旋轉著,吐納著那些流溢於人間的極為精純的氣流。
這個少年不由得想起了在人間巷子裡,那個帝王與自己所說的那些話。
或許這樣一個少年的天地根,確實遠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大。
以至於哪怕被劍意斬碎了,麵對著這樣的東西,依舊可以安然無恙的吐納運轉著。
南島沉默的看了自己神海中的景象許久,而後才將目光落向自己麵前的這處斷崖。
斷崖並不高,隻是彌漫著白氣,倘若這樣一處斷崖,並非存在於天工司中,而是人家某些青山大湖之畔,大概會像極了一座縹緲出塵的仙山。
隻是天工司中那種來自人間的燈火的光芒,卻是將那些縹緲的意味壓了下去。
於是看起來很是怪異。
就像卿相騎著飛仙穿行在風雪高山之上去見那個南楚靈巫一樣怪異。
有條小道一直通向更高處而去。
南島看了許久,抬手握住了身旁的劍——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一柄劍今日好像一直都有些輕鳴。
少年以為是遇見了人間仙氣的緣故,卻也沒有多想,握住了鸚鵡洲,緩緩穿過那些白霧向著更上層而去。
一切仙氣溢流的終點,便是在於那樣一處斷崖的上層。
用宋應新的話來說,那個來自東海的年輕人,便在那裡,替人間迎接著某種更新的東西。
上崖的小道並不長,也沒有什麼阻礙。
少年很是輕易的便攀登了上去。
隻是少年才始走上那樣一處崖坪之巔,便怔怔的停在了那裡。
白霧的深處,一片光亮,如同萬千天光灑落,卻隻是彙聚在了那一處。
槐都的砥石穹壁並未破。
那些好似天光一般的東西,隻是來自那樣一個拄著拐杖,被包得像是一個粽子一樣的年輕人伸出的一隻手指。
指尖萬千皎白的光線如同星河一般流溢著。
隻是發著呆的又何止是少年呢?
在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或許是將少年當成了某個天工司的司主。
那個來自東海,曾經一夢踏過了天門的年輕人,很是驚歎的轉過頭來。
“您是天上人嗎?司主大人。”
少年撐著傘怔怔的看著那一幕,幾乎是下意識地說道。
“或許是的。”
年輕人指尖的光線,並非星河,又似乎遠勝於星河——那是天工司的世人,所創造的凝練的仙氣。
被大刀闊斧地劈開了頭顱的年輕人,在這一刻,或許確實看見了來自南瓜外麵灑落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