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請辭與請死(2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1670 字 9個月前

令尹隻是長久地跪伏在迎風樓之上,什麼也未曾說。

一直過了許久,老大人才重新抬起頭來,神色果決地說道:“下臣,請死。”

這位流雲劍修默默地看了那位令尹大人很久,而後驀然歎息一聲,轉回頭去,看向了那樣一座楚王殿前。

思緒似乎又回到了太一春祭之時的風雪長階。

“闌離確實沒有說錯,孤家寡人嗬孤家寡人。”

這位並未著帝袍的流雲劍修閉上眼睛,揮了揮手,淡淡地說道。

“大人去吧。”

高樓之上有蒼老而遲緩的腳步聲慢慢遠去,而後倏然而止。

有黃粱的大鳥飛過了天空。

寒蟬靜靜地看著某朵在地麵綻放的大紅色的花朵。

這或許確實讓這位帝王有著些許的動容。

但也許更多的,隻是讓這位帝王,想起了流雲山脈夏末之時,一些生長在了那些崖壁間的燦爛的山花。

寒蟬看了許久,才終於緩緩收回了目光,向著假都之外看去,看向了那片曾經在風雪之中拔起,卻又緩緩沉寂下去了的神都。

那片神光溢流之地中,有著一個形貌醜陋的道人,在等著寒蟬的劍。

寒蟬看了許久,又重新看向了那片天穹。

天穹之中早已寧靜下來,那些曾經灑落人間的柔和的劍風,早已經漸漸平息。

神女大人當然還沒有死。

隻是寒蟬身為槐安人,自然隻能如此去說。

這位在迎風樓喝了許久槐安之酒的流雲劍修默默地握緊了手中的劍,劍上似有青火起,輕聲說道:“你準備好了嗎,三月師弟?”

......

柳三月正在緩緩穿過那些神力之湖。

他能夠清楚地感受到神海之中,那樣一位神女留在其中的神力,正在緩緩退去。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或許確實如此。

曾經短暫的強盛過的北方道人,在那日的夜月清輝之後,便無比迅速地衰落下來。

一如烈日當空之時,便已經是垂隕之勢。

道人高高低低的走在那片湖畔的道上,在神力開始衰退的那一刻,這個道人便離開了假都,出了城,向著這片由神女在太一春祭之時,牽引冥河而鑄的神都而來。

那些神鬼魂靈,依舊有如長夜餘火一般,安靜地停留在那些神都之中的極為龐大的神柱之上。

甚至在神女消失之後,這片神都之中,依舊有著許多信徒,默默地虔誠地在那裡祈禱著。

有年老的人,也有年輕人。

年老的人未必是因為痛苦而來,年輕的人也未必是為了愛情的苦惱而來。

當一切自我無能為力的故事在生命力長久地延續。

大約禮神,便會成為一個長久的不可磨滅的姿態。

柳三月靜靜地站在那裡,越過那些神力薄霧,安靜地看著那些虔誠以禮的人們。

這個道人其實很想告訴他們。

神女快要死了,她不會再回來了。

隻是話到了喉間的時候,卻又重新咽了下去。

道人想起了在雲夢澤邊遇見的那個種花的劍修。

也想起了與神女洋洋灑灑地爭論過的許多東西。

世人當真不知道,神女垂憐,是一件極為奢侈的,近乎不可能的事嗎?

他們知道的。

但是世人依舊有所願而有所待。

就像.....

柳三月默默地低下頭來,想著那樣一個一千零三年的春天的故事。

就像某個叫做李青花的姑娘,真的便不知道,那樣一個白衣劍修其實確實不會再回來了嗎?

這個道人驀然垂落了幾滴淚水。

生命當然是開著花的。

但有時未必是從花莖裡開出來的,也會從那些虯結的傷口裡。

開出很是扭曲的花朵來。

生命嗬生命啊。

柳三月抬手拭乾了淚水,抬頭靜靜的看著那些神力之外的天穹。

一切既往,一切不可複來。

生命啊生命啊。

柳三月緩緩地向著這片神都的極深之處而去。

穿過大湖,穿過神光,一如當初某個細雨綿綿的春日的故事一樣,道人攀爬著那座高崖。

直到滿身泥濘,一如柳三月當初所說的那樣,世人在泥濘之中,才會更清楚自己的所想與所要。

於是他們誠懇地索要著。

柳三月有些精疲力儘地爬上了那處神都之崖。

當初的那個撐著傘的黑裙女子已經不見了,某個穿著白衣的模樣甚佳的書生也不見了。

崖上落滿了人間的塵埃,落葉,還有許多枯萎的花朵。

柳三月站在上麵張望著,好像是想要尋找一些東西,好像隻是在休息著。

當初那個被瑤姬從歲月裡找回來的,變作了她的虔誠的信徒的柳三月呢?

柳三月並沒有找到他,於是這個道人很是遺憾地在崖邊坐了下來。

其實道人未必不想問一問,當初究竟是因為什麼,才讓那個一刻鐘之前的自己,那樣虔誠於神女大人。

隻是當他抬頭看向這片人間的時候,卻是驀然沉默了下來。

柳三月啊柳三月。

你當真不留戀這人間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如果真的不留戀,當初又何必從冥河之中,應承了神女的垂憐,帶著這樣一副殘破扭曲的軀殼,長久地賴在人間呢?

柳三月默默地坐在那裡許久,似乎聽見了一些聲響,從自己的身後而來。

這個道人回過頭去,卻是愣在了那裡。

站在身後的,不是彆人。

而是他自己。

那樣一個好像已經將自己鞋上的泥濘撬乾淨了的道人,正用著一種哀憐的鄙夷的目光看著自己——那個目光很熟悉,柳三月當初便是這樣看著一刻鐘前的,跪伏在神女身前的自己。

柳三月沉默了很久,默默低下頭去,這才發現,自己的鞋上乾乾淨淨。

而膝頭滿是塵泥。

道人反倒是笑了起來,抬頭看向了天穹,輕聲笑著。

“現在,我是您的信徒了,神女大人。”

來自對生命的留戀,對冥河故事渴求再次發生的憧憬。

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柳三月其實也不清楚。

兩個柳三月或許在一同看著天空,也或許在一同看向假都,等待著假都的某個劍修,點燃神海的一劍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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