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王上怎可忘了(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1469 字 9個月前

寧靜攀上高樓頂端的時候,那位帝王正拄劍狼狽跪於迎風樓中咳嗽不止,身前已是大片血汙。

寧靜在看見那隻用力的撐著劍柄的手的時候,卻也是明白了一些事情。

冥河之水當然是有著作用的。

至少,當這個帝王向著神都斬出了那一劍之後,那些洶湧的冥河之力,確實在摧毀著寒蟬的軀體與神海。

在倏忽之間燒空了的神海,大概確實沒有餘力再抵抗那些冥河之水的侵蝕。

隻是這也讓這樣一個少年無比的茫然起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

倘若是這樣的話。

寒蟬又何必送出那樣令假都驚駭絕倫的一劍?

這個帝王咳嗽著,在迎風樓邊又吐了一大口血,血色已經幾乎不可見,吐出來的東西,滿是有如巫鬼之力一般黑色的東西,或者說更像某種生於冥河岸畔的黑色花朵,自寒蟬的口中吐了出來。

“這一劍如何?”

寒蟬背對著那樣一個抱著石碑走上來的少年,微微抬頭看向劍風不止的人間,倒是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

寧靜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王上這一劍,如果落向假都,假都大概沒有人能夠存活下來,當然是很好的一劍,但.....”

“我不能理解。”

少年確實不能理解在世人頭頂三尺浩蕩而去的那一劍。

“人間不能理解的事,向來有很多。”

寒蟬的聲音漸漸平靜了下來。

“一如我始終不能認同你們想要將黃粱自大風朝割離的想法。”

“大概,便是你們是黃粱人,而我是槐安人。”

寒蟬的這一句話,也許便是回答了彼此的兩個問題。

所以寧靜沉默無語。

這個少年抱著那塊刻著左史府三字的石碑,沉默少許之後,走到了寒蟬身前跪了下來,而後抬起頭,輕聲說道:“王上現在如何?”

寒蟬看著少年走來,什麼也沒做,安靜地坐在那裡,大概呼吸並不安靜,在一劍送去,將神海耗空了之後,這個帝王便一直沉淪在那種冥河之力侵蝕的痛苦之中。他的臉色頗有些慘白之意,隻是眸光卻是依舊冷靜而帶著光芒——有些東西不止少年眼中有。

“不如何,劍修神海空了之後,隻能慢慢吐納,修養生息,但是我被你們喂了太多冥河水,大概這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這個楚王一麵端詳著那個少年,一麵很是緩慢地說著那些東西。

“如果我能夠回到槐安,那裡的天地元氣更足一些,或許能夠讓我慢慢擺脫這些冥河之力的侵蝕,但是大概現在不行,冥河便在黃粱之上,我劍斬神力,同樣會受到來自神都的反噬。如你所見,我隻能坐在這裡咳著血喘著氣,猜測著你為什麼要帶塊石碑上來。”

寧靜沉默地看著那塊端正地擺在自己身前的石碑。

“我在禁足,王上。”

那塊石碑依舊在寧靜身前。

少年說著,卻也是停頓了少許,目光遊離地看向迎風樓之外的夜色,還有那些在劍風之下倉皇的人間燈火。

“但是我現在發現了一件事。”

寧靜輕聲說著。

寒蟬坐在那裡咳嗽著,那些咳嗽的聲音好像成為了少年敘述的背景音。

“其實我完全可以不用帶這塊石碑。左史府是很小的,但也是很大的。我們所走在黃粱的每一丈土地之上,都寫滿了曆史的痕跡。帶著一本史書走在人間,走到哪裡翻到哪裡,就會驚歎地說著,啊,原來當初那些故事就是在這發生的,於是我們便踩在了曆史裡。”

少年的這句話大概是極有道理的,所以寒蟬拄劍而坐,咳嗽了許久,緩緩說道:“是的。那麼,你在這裡看見了什麼?”

寧靜沉默了許久,輕聲說道:“我在修史的時候,看見了一些迎風樓上的故事。當初那位女帝,黃粱女帝闌,在迎風樓之上,很是惆悵地說過許多東西,譬如修行界太高,以至於人間從來不由自己做主。”

寒蟬挑了挑眉。

那個少年很是虔誠地說著:“所以大概,大概我後來有了一個夢想。”

寒蟬好像明白了什麼,但是依舊輕聲問道:“什麼夢想?”

“我一定要打死一個修行者。”

“用什麼?”

“用這塊石碑。”

這個劍修的目光落向了那塊石碑,石碑底部還帶著許多從樹根附近拔出來的泥土,還有一些腐爛的植物根莖與一些碎磚。

寒蟬靜靜地看了很久,而後重新抬起頭來,看著寧靜說道:“這樣能夠代表什麼?”

寧靜很是用力的思考著——他緊鎖著眉頭,嘴唇緊抿,目光躊躇卻也有著一些堅定的色彩。

對於一個少年而言,去想著太多與人間有關的東西,往往是痛苦的,又或者那也是快意的。

疼痛本就是一種快感。

一直過了很久,寧靜才抬起頭來,看著寒蟬認真地說道:“我不知道,但當我看見王上做著太多侵害著黃粱利益的事情的時候,我心裡有著憤怒,那樣的憤怒,讓我不用去想明白太多的東西——天下大勢,交給你們成年人去看。”

少年伸手握向了那塊石碑,石碑雖然並不大,但是少年想要一隻手拿起來,還是極為吃力的。

所以少年一隻手未曾握起石碑之後,又換成了兩隻手——模樣像是上朝的臣子們手執著玉笏的恭敬的模樣。

寧靜舉著石碑,緩緩舉過了頭頂,看著身前那個坐著的,喘息著的,眸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劍修,誠懇地說著。

“少年隻做少年想做的事。”

寒蟬其實並沒有想太多的東西,那些東西在他向著神都送出那一劍的時候,便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包括之後的後果,劍意元氣蕩然無存,冥河之力侵蝕神海帶來的痛苦讓他肌肉痙攣,隻能握緊了手裡的劍拄在樓中,才能維持著一個端坐的模樣。

隻是看著少年將那塊石碑舉過了頭頂的時候,這個南方帝王還是輕聲歎息了一聲。

“我沒有想到有些事情會是你....”

寒蟬的話語還未說完,那塊石碑便帶著風聲砸在了他的頭顱上,發出了很是沉悶的聲音來,這個劍修覺得自己腦海裡似乎響起了一聲極為蒼老悠遠的鐘聲,最先產生的,並不是痛苦,而是一種茫然——這讓他突然忘記了自己是誰,又是因何來到這裡,又是因何走到如今。

但很快那些無邊的疼痛便開始從額頂之上蔓延開來,就像被拋入石子的平湖,就像一張細密的蛛網。

這讓寒蟬勉力撐著劍的右手也下意識地鬆開了,整個人像是某個坐在一個悠然的黃昏裡曬著太陽的老人在某一個泛著瞌睡的模樣,頭重重地向下砸去。

脖頸似乎在少年的那一擊之下發出了很是痛苦的聲音,也許是折斷了。

好在終究是劍修,終究是流雲劍修。

在一刹那的恍惚被痛苦擊穿之後,寒蟬的目光重新恢複了清明,鬆開劍柄的手重新握緊了一些東西——那是那柄劍的劍刃,驟然的疼痛讓這個三十一的劍修身體裡有著許多東西開始起著作用,於是疼痛反倒是減少了一些。

寒蟬拄著劍鋒,重新將頭抬了起來。

少年眸中有些驚詫,瞳孔漸漸收縮,似乎還有著許多惶恐與驚悸。

他或許以為這一擊會讓這個劍修徹底沉睡下去。

隻是頭上淌著血的劍修反倒是目光清明地重新抬起頭來,抓著那柄劍,直直地看著自己。

然而少年想到了很多的東西,那種恐懼在血液的刺激下,同樣緩緩消退而去。

他重新用力的舉起了先前砸落在了地上,甚至在砸到了自己指頭的石碑。

“王上怎可忘了,這裡是黃粱!”

少年的石碑高高舉起,第二次砸了下去。

石碑再度將那個劍修的頭砸了下去,劍修撐握劍鋒的手,再度向下滑落了三寸,鮮血正在沿著那柄劍迅速地滴落著——比生命要快,比風聲要遠。

“王上怎可忘了,是黃粱的子民,從血與火裡,將您捧上了這個位置!”

那個少年的聲音依舊在高樓之中很是憤怒地叫喊著。

一點也不寧靜。

神思已經有些恍惚的劍修默默地想著。

“我不接受!王上,黃粱的曆史,怎可以再度斷絕?”

與之一同叫喊著的,是那些石碑與頭骨與腿骨碰撞發出的令人痛苦的聲音。

寧靜一次次地舉起那塊石碑,好像已經全然忘記了疲憊是什麼意思。六月單薄的衣裳之下,沿著少年的手臂開始滲著血色,少年的肌肉或許同樣被撕裂了。

汗液與飛濺的血色一同落入了少年的眸底,讓他看著這片夜色人間都變得無比迷離了起來。

隻是少年或許並不想去看清許多的東西,隻是奮力揮動著手裡的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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