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東海年輕人倒是突然有些詩興大發,輕拍著輪椅笑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隻是詩還沒念完,就被餘朝雲打斷了。
這個青天道少女很是無奈地看著尤春山。
“你在說著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哪怕南島是個小丈育,大概也聽得出來這不是同一首詩,這個傘下少年思索了一番,很是認真地看著尤春山說道:“我記得不是這樣的,應該是大風起兮雲飛揚,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
尤春山歎息了一聲,看著少年師叔誠懇地說道:“師叔啊,你這比我錯得更離譜一些。”
南島挑了挑眉,他分明記得當初陸小三是背過這樣一首的吧。
難道這不是草為螢寫的?
餘朝雲看著這二人,沉默了很久,這樣的一幕,確實讓她有些無言以對。
不過本著不能誤導世人的想法,這個青天道少女還是背著劍匣,看著那樣一處大風朝的都城,鄭重地說道:“是,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南島與尤春山默默地轉過頭去。
或許是為了找些話題掩飾尷尬,尤春山想了很久,眼睛一亮,說道:“師叔,你說陸師兄現在在哪裡?”
南島轉頭向著南方看去。
“不知道。”
尤春山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卻是惆悵地說道:“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師兄了。”
南島轉頭看向這個東海年輕人,並沒有說什麼。
對於尤春山而言,那樣一個嶺南小少年,確實是他生命裡極為重要的一個人。
這個東海年輕人的故事,便是在崖下小鎮裡,遇見那樣一個小少年開始改變的。
雖然當時在崖下溪畔,他們做了許多無用功。
譬如買木劍,譬如在劍上刻畫。
不得不承認,雖然在很多時候,尤春山都是說著無所謂。
隻是連將身上所有的錢都拿來從孩童手裡買一柄木劍,相信所謂的誠意足以改變命運這樣的事情,尤春山都願意去試一試。
大概世人總是口是心非的。
餘朝雲背著劍匣站在風裡,倒是認真地說道:“等你的病真的好了,到時候自然便能見了,所謂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尤春山輕聲笑了笑,說道:“希望如師姐所說吧。”
一旁的少年依舊沉默著,什麼也沒有說,隻是並沒有去看尤春山,而是默默地看著嶺南方向。
餘朝雲回頭看著這一幕的時候,倒是有些好奇,想了想,問道:“師叔難道也有什麼想見的人在南方?”
尤春山聽到這句話,臉色稍微變了變,一麵抬頭向著餘朝雲使著眼色,一麵打著哈哈說道:“師姐你什麼時候這麼多嘴了,當初下山的時候,我和你說話你都不理我,哈哈哈哈。”
餘朝雲自然也意識到自己大概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了,聯想到南島嶺南劍修的身份與嶺南劍宗覆滅之事,卻也是反應了過來,隻是還沒有等到她想到什麼補救的法子,那個執傘負劍立於晚風平川裡的少年便很是平靜地開了口。
“有很多。”
南島轉回頭來,看著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青天道少女與尬笑著的尤春山。
“比如我師姐師兄,比如某些調皮搗蛋的小師侄。”
尤春山默默的看著南島,其實這個東海年輕人依舊記得很清楚,當初在東海邊界小鎮裡,這個少年那日的那些心情。
還有最後那一句什麼也沒有贅述,直截了當地說著去北方的話語。
彼時尤春山自然不知道少年要去北方做什麼。
隻是現而今大概也清楚了。
畢竟巳午妖府的事,確實過於轟動。
門下侍中極為突然的謀反,帶著諸多妖衛一同死在皇宮之前的故事,大概要過很長的一段時間,才會被世人漸漸淡忘下去。
隻是他大概沒有想到,少年現而今倒是能夠這麼平靜地說著這些東西。
其實大概也不算平靜,至少尤春山還是能夠聽見少年那並不平緩的呼吸。
對於少年而言,槐都的故事,自然是充滿遺憾的。
水在瓶在最後選擇帶著巳午妖府反判自絕後路,少年反倒什麼都沒有能夠做成。
南島靜靜地想著柳青河與梅溪雨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人生當然總是有著遺憾的。
嶺南的風雪最後落到了他們自己的肩頭。
而門下侍中也並未如願的死在少年手裡。
或許生命的意義便在於,誠懇地去接受一切,無論是圓滿還是遺憾。
所以少年很是誠懇地繼續說著。
“假如能夠讓我再來一次,我想我一定有機會.....”
少年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尤春山猶豫了少許,輕聲說道:“去親手殺了那位侍中大人?”
少年平靜地搖了搖頭,看向了自己手裡的那柄傘。
“去扶挽嶺南傾倒下去的趨勢。”
尤春山沒有再說什麼。
少年或許確實可以。
一如白鹿妖事一般。
以個人能力而言,少年在修行界之中,或許依舊不夠強大。
隻是這樣一個獨特的儘天意不儘人意的少年,確實手握著某些足以扭轉人間大勢的東西。
但生命就是一張拉開的弓。
哪怕無論南北,都有些溯流命運的手段,終究一切還是難以回頭的。
少年在一月的時候,將自己在某個憤怒的故事裡,將自己射了出來,再回頭看去,人間已經大變模樣。
三人靜靜地在槐都之外的山川之中站了很久。
而後繼續向前而去。
大概也隻有繼續向前而去。
從槐都到東海,當初少年與尤春山,帶著昏迷的江山雪,走了大概一個月的時間,現而今大概依舊需要這麼久。
人間的這個故事倉促得很。
沒人知道一個月的時候,人間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就像去年三月,那個活了千年的白衣劍修,還在人間劍宗的園林溪橋畔,趴著睡大覺,今年三月便已經死了。
千年的故事,尾聲也是短暫而迅速的。
南島倒是想起了在天工司裡看見的那些東西。
雲中君,雪中君,含光,滿是仙氣的地底斷崖,藏在高大石柱裡的機括圖紙。
他自然也清楚,自己所見的,大概依舊是這樣一個司衙——或者說這樣一個人間,正在後飛廉使奔屬的冰山一角。
天衍機也好,混沌機也好,都是不足以驅使這樣一座浩大的都城日複一日的循環升降的。
那些從來隻是遠觀,而從未仔細去看過的地底司衙與建築之中,自然還存在著更多的秘密。
南島倒是很是慶幸地想著。
幸虧自己知道的不多。
隻是那樣一些圖紙,便足以讓自己感到極為沉重。
倘若再多知道一些,大概以後的日子,往往會徹夜難眠了。
少年所想的自然是不無道理的。
畢竟。
畢竟那樣一位陛下,都與宋應新很是坦誠地說著,自己曾經在百年的時間裡,獨坐宮宇徹夜難眠。
誰說天上人,一定便要是天上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