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青山小亭之中很是安靜,那些或許是從鹿鳴遠道而來的風,在穿過了群山之後,大概也沒有多少寒意了,隻是清涼宜人而已。
顧文之的聲音溫和地在亭中響著,張梨子認真地聽著。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山月城小姑娘才鬆了一口氣,看著這個觀中師叔,很是真誠地行了一禮。
“多謝師叔。”
顧文之揮了揮手,輕聲說道:“沒什麼好謝的,畢竟,這也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這個年輕道人說著,卻是沉默了少許,而後繼續說道:“更何況,兄友弟恭上慈下孝,本就應該是褒義的,而不是任由世人嗤笑的。”
兄友弟恭山河觀,大概是這個人間最大的笑話。
顧文之不願意再聽見這樣的東西,也是情有可原的。
張梨子認真地點著頭,說道:“我知道的,師叔。”
顧文之倒也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依舊像先前那樣,看向了鹿鳴方向。
張梨子也跟著看了一陣,而後頗有些好奇地問道:“師叔在看什麼?”
顧文之轉回頭,看著張梨子輕聲笑了笑,說道:“沒什麼。”
自然不可能沒什麼,事實上,張梨子從一開始便看得出來,這個師叔的眉宇之間似乎有著一些凝重的意味。
隻是顧文之不願意說,自然有些不願意說的理由。
許多的東西,大概與這樣一個尚且停留在入體的小姑娘而言,說了也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張梨子在那裡又停留了一陣,最後還是站起身來,向著顧文之行禮辭彆而去。
隻是她並未走出多遠,便看見了青山道邊的一襲紅衣。
青椒抱著劍,安靜地站在那裡。
張梨子下意識地回頭了看了一眼來時的那一條路,從那座亭子到這裡,大概也就數十丈的距離,她也不清楚,自己先前與顧文之說的那些東西,有沒有被這樣一個東海劍修聽了去。
猶豫了少許,她還是試探性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青椒抱著劍,靜靜地站在山道風裡,瞥了一眼這個小心翼翼的小姑娘,而後很是平靜地說道:“我聽得見的。”
這大概有些牛頭不對馬嘴。
隻是張梨子卻也明白了過來,青椒其實猜到了她在想什麼,所以很是直接地回答了她心裡那個並未說出來的問題而已。
張梨子驀然無語,小心翼翼地離著青椒四尺——畢竟劍修的劍一般有三尺。
雖然後來這個東海劍修沒有再動不動就按劍拔劍了,隻是最開始的時候,那一襲雪中紅衣的姿態,還是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萬一她的真的生氣了,躲遠一些,跑掉的概率也大一些。
張梨子認真地想著。
青椒抱著劍,向著山亭那邊看了許久,而後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張梨子默默地低著頭跟在後麵。
本以為青椒不會說什麼,隻是走著走著,張梨子便聽見這個東海女子很是平靜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顧....真人說的是對的。”
“啊。”
張梨子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
青椒停在了前方,轉過身來,眸光平靜地看著這個小姑娘,緩緩說道:“陳青山對於我而言,確實是一個不折不扣,不殺之不足為快的人。但對你而言,不是的。”
張梨子這才明白了青椒在說什麼,小姑娘很是沉默地看著麵前的紅衣女子。
看來她確實聽到了的。
張梨子這樣想著,又猶豫了少許,輕聲說道:“但是我記得當初在山月城還有來觀裡的路上.....”
青椒轉回身去,繼續走著,平靜地說道:“我確實覺得你做陳青山的弟子,是一件很蠢的事,但是你既然已經做了他的弟子,那麼自然便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張梨子緩緩地在道上走著,青椒走得有些快,已經在前麵很遠,不止四尺了,小姑娘連忙緊追幾步跟了上去,看著青椒的背影說道:“我以為你也是覺得那些對錯是不能說清......”
張梨子的話還沒有說完,便感受到了一種極為淩厲的劍意在這樣一處山道之上穿梭著,像是與那些人間的風落到一處一般,吹得小姑娘臉頰有些割裂的疼痛。隻是很快自山亭那邊,便有溫和道風而來,吹散了那些劍風。
青椒靜靜地停在那裡,回頭看了一眼那處山亭方向——說到底,張梨子確實是山河觀的人。
所以劍意起而道風起,大概也是合情合理的。
這個紅衣女子默默地將懷裡出鞘了三寸的劍送回了鞘中,隻是語調卻是沒有像先前那般平靜了。
“對於你那樣一個師叔而言,對錯大概確實是看不清的。”
青椒站在那裡,冷聲說著,回頭看著張梨子。
“但不是所有人都說不清的,他覺得說不清,無非便是因為陳青山的山河,沒有落在他身上而已,倘若你有一個朋友,無緣無故被打死在了河邊,哪怕是聖人來了,這也是不可開脫的罪大惡極的事情。”
“你既然選擇了做這樣一座道觀的弟子,那便要明白一件事,不要用個人的對錯去看天下的對錯,也不要以天下的對錯,來評判個人的對錯。”
青椒深深地看著張梨子,而後轉過身去,繼續向前而去。
“這是很愚蠢的事情。”
“還有,下次如果要出來散心,記得與我先說一聲,我一個劍修,不好在道門之中找人的。”
張梨子長久地站在那裡,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知道了。”
......
青椒是來叫張梨子回去煮飯的。
至少在回到了溪畔小居前的時候,這個東海劍修確實是這樣說的。
有條被劍穿著的魚便在溪邊,已經不蹦躂了,大概便是先前青椒從溪中捉出來的。
張梨子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那條魚從劍上取了下來,又回頭看著重新按著劍坐在了溪邊的青椒,認真地問道:“你今天想怎麼吃?”
青椒確實是在認真地想著這個問題,眯著眼睛看著麵前的清溪許久,而後緩緩說道:“蒸著吃。”
陳青山不吃辣,魚往往是選擇清水燉湯,或者蒸煮著吃。
張梨子看了青椒許久,確定她是真的想要將陳青山愛吃的東西吃個精光,這大概是一件讓人無言以對的事。
不過小姑娘也沒有說什麼,提著魚去了後廚,先把飯煮了,而後才開始處理這樣一條魚。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蹲在那裡殺魚的小姑娘,突然便回頭看著坐在溪畔的青椒。
“你為什麼不把魚處理掉?”
青椒倒是沉默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我不會。”
一個東海劍修,一個便在通天河畔的驚濤劍宗的劍修,最後卻是說出了自己不會處理魚這樣的話來,大概確實是讓人驚詫的。
青椒雖然不太愛與張梨子說話,隻是大概也覺得這樣的事情,是需要解釋一下的。
坐在溪畔的女子按著劍,認真地說道:“我師父從來不讓我去做這樣的事情。”
所以在嶺南不會蓋房子,在觀裡不會殺魚。
張梨子倒也沒有說什麼,隻是若有所思地說道:“好吧。”
陳青山離開了之後,也確實沒有什麼人跑來這裡欺負這樣一個小道人。
隻是難免便會有些清靜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