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風雪不可見(2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0676 字 9個月前

張梨子一麵在那裡剖著魚腹,一麵自顧自地說道:“今天出去走的時候,總感覺觀裡的氣氛好像不太對,似乎有些緊張,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上次這樣的時候,好像還是和流雲劍宗打起來的時候。”

事實上,山河觀與流雲劍宗的事,在某個年輕人去了一趟那個劍宗之後,已經平息了下來。

那處劍宗依舊封山,將自己藏在了雲霧之中。

而河宗的那些人,則是重新回到了暗處。

隻不過張梨子自然不會知道這樣的事情,所以在那裡自顧自地說道:“今天顧師叔還一直盯著山外發呆。你說會不會是觀裡有什麼事情發生?”

青椒坐在溪邊,低著頭靜靜地看著一溪流水。

事實上,這樣的一些氛圍,不止是張梨子感受到了,青椒亦然。

否則這樣一個東海劍修明明說著身為劍修不好在道門之中找人,卻還是誠懇地找到了亭子附近。

一直過了許久,青椒才輕聲說道:“應該不是觀裡。”

張梨子掏出了一把魚蛋,聽到這句話倒是有些好奇地轉過頭來,看著溪邊的青椒,問道:“為什麼?”

青椒平靜地說道:“山河觀觀主李山河,倘若觀裡有事,這樣一個道門大修又如何會至今沒有蹤跡?你師父大概也不會便這樣放心的前去東海。”

張梨子歪著頭想了想,似乎確實是這樣一個道理,低下頭來看著手裡的那串魚蛋,看向了青椒。

“你吃魚蛋嗎?”

青椒回頭看了一眼,沉默了少許,說道:“吃。”

張梨子說道:“我是說單獨拿出來烤著吃,撒上辣椒蔥花蒜末.....之前我就想這麼吃,但是怕我師父不喜歡.....”

青椒不知道為何,卻是突然想起來了當初在峽穀裡,那一個似乎也不愛吃辣的師弟。

或許是這樣的畫麵比較熟悉吧。

青椒默默地想著,說道:“也可以。”

張梨子放下心來,把魚蛋放到了一旁,打算等下蒸魚的時候順便給它烤了。

“所以觀裡出事的可能不大,你不用擔心太多。”青椒卻是繼續說起了方才沒說完的事情,抬起頭來,看向先前那樣一處山中之亭的方向,看了許久,緩緩說道:“顧真人一直在看著西麵,或許便是鹿鳴那邊,會有些事情發生。”

張梨子回想著先前顧文之一直看著那邊的模樣,有些好奇地說道:“鹿鳴那樣一個常年被大雪蓋著的地方,能有什麼事情發生?大雪把山壓塌了?”

青椒沉默少許,而後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

張梨子哦了一聲,倒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繼續準備著今日的晚飯。

......

或許是因為今日在亭中看了太久的原因,顧文之後來才想起來煨藥的事,匆匆忙忙地趕回了山巔大殿。

老道人倒是已經自己跑去了殿後,將那一罐子藥煎好了,正端著碗坐在殿前石階上喝著。

看見顧文之匆匆忙忙地跑了回來,老道人倒是笑了笑,說道:“今日又去看雪了?”

顧文之見到老道人已經在喝藥了,步子倒也放慢了下來,沿著石階慢慢地走著,在這個很不巧姓白的老道人身旁坐了下來,依舊看著西麵。

隻是這一處山巔大殿雖然更高,隻是大概方向不對,視野反倒沒有山腰的亭子那麼好,彆說鹿鳴了,暮色裡連遠山雪的景象都看不見。

看了許久,顧文之收回了目光,輕聲說道:“三十萬青甲入鹿鳴,現而今,倘若沒有意外的話,大概整個鹿鳴已經落入了青甲之手。”

天下尋常兵甲,自然很難是那樣一些青甲的對手。

顧文之哪怕並未前去鹿鳴,也能夠猜到這樣一個故事的後續。

風雪鹿鳴向來貧瘠,這大概也是當年佛門能夠以西方極樂之言,獨自興盛於那樣一個國度的原因,這是劍宗與道門都很難做到的事。

畢竟這二者所秉持的理念,對於那樣一個風雪之地的世人而言,是毫無意義的。

能夠有閒心看著秋枯春榮,大約才能有著許多關於生命的思考。

所以鹿鳴人會虔誠祈福,會叩首前行。

從某種意義而言。

黃粱人倘若遠去鹿鳴,看著那樣一些畫麵,總能夠想起一些在漫長的歲月之前,他們禮神之時的模樣。

......

白道人一麵喝著碗裡的藥,一麵很是平靜地說道:“除非阿彌寺真的還在,不然鹿鳴總會失守的。這是必然之事。”

顧文之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一旦鹿鳴失守,槐安西部的壓力,便會落在山河觀頭上。”

一旁的老道人坐在暮色裡,抬頭看著天際暮雲橫流,輕聲笑著說道:“你難道不應該想著,這是山河觀洗清汙穢的,此生僅有的機會嗎?”

顧文之歎息了一聲,看著自家師父認真地說道:“但相比於洗清汙穢,我更希望不要在這片大地上看見血與火。”

老道人倒是頗為豪氣地將碗裡的藥一飲而儘,隻是氣雖豪邁,顧文之還是看見了道人因為藥湯乾苦而不停地抽動的眉角。

“事已至此,說著希望,說著不想,其實才是最無用之事。”

老道人將藥碗遞給了顧文之,咳嗽了兩聲,在山巔大殿的石階上站了起來,看著暮色,緩緩說著。

“你師兄他們既然將人間的故事推到了這裡,我們也隻能接下去。洪流要來,隻憑意願,是攔不住的。”

顧文之默默地坐在那裡,看著碗中那些正沿著碗壁彙流下去的殘餘的湯藥。

裡麵不知何時爬了一隻螞蟻進來,可能是老道人站起來的時候,從道袍之上抖落的。

哪怕顧文之同樣是人間大道之修,隻是有時候聽著人間那些故事的風聲,或許也會覺得自己有如這樣一直被碗壁湯藥逼得無處可去的螞蟻。

一直過了許久,顧文之才抬起頭來,輕聲說道:“我以為山河觀偏安一隅,總可以安寧一些。”

老道人輕聲笑了笑,說道:“確實偏安一隅,遠在槐安西麵,再往西,便是雪國之地。但人間風雨,很多都是從這裡吹出去的,以你師兄他們的性子,又如何會放過這樣一座道觀,且不說你師兄,便是觀主......”

顧文之皺了皺眉,看著自家師父,沉聲說道:“觀主如何?”

老道人很是唏噓地說道:“從觀主離開山河觀的那一日起,他便不會回來了,也不會管這座觀裡的事了。山河觀的存亡,是李山河的事,而與他樂朝天無關。”

顧文之被老道人這句話裡的意味震驚了許久。

不止是話語裡透露的,關於那樣一個道門大修,白風雨的弟子的真名的事,同樣是那樣一個道人的選擇。

“我不是很能明白。”

顧文之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

老道人靜靜地站在那裡,輕聲說道:“最開始我也不能明白,但是當我聽見李石的那些故事,當我坐在這裡想了很久,卻也是直到後來才遲緩地明白了這個道理。從來都不是觀主不在,我便可以是觀主,觀主不在了,那便是不在了,山河觀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這是你師叔對於當年白風雨之事不能釋懷,從來建立的一個用來對人間之事進行乾預的臨時的管製之地。”

老道人很是唏噓地說道:“換而言之,月圓水滿,人間才需要山河觀。他就像一個守著糖果一樣守著這片人間的憤怒的少年,誰要不自量力的抬頭看天,他就要打死誰。”

老道人說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很是諷刺地笑著。

“觀宗本應該是觀中保守派的,隻是身為觀宗大弟子的李石,在見過了某個同樣出自青天道的道人之後,反倒覺得你師叔的這樣的激進的行為,過於保守了。於是不管抬不抬頭看不看天,隻要你比人間高一尺,他便斬掉你一尺。”

顧文之默然地坐在那裡。

“這樣一個地方,在一開始的時候,走的路便是偏激的。也許是對的,但永遠是偏激的。”

老道人輕聲說著,卻是看向了人間北方。

“所以我們要感謝陛下。”

顧文之皺眉說道:“什麼意思?”

老道人平靜地說道:“鹿鳴的故事,何嘗不是陛下給山河觀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顧文之終於明白了什麼,驀然回頭看向人間西麵。

風雪不可見,隻有暮色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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